第二十三章
孩子刚从观察室出来,宁晚枝就拖着身子抱住孩子,一刻也不撒手。 起初韶恒以为是她想孩子想的紧,就纵容她抱着,后来却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孩子的爷爷奶奶来了不让抱,外公外婆来了也不让抱,也不让护士医生靠近她。 他以为人多她害怕,于是他凑过去想哄哄她。 这一段时间以来枝枝几乎没有和他讲过话,韶恒端了鸡汤过去。 “枝枝,不能这样一直抱着宝宝,你会很累的,这是妈今早刚炖的鸡汤,你喝一点。” 他舀起一勺,吹到温热哺过去。 “走开,你走开!你别过来,你走开——!” 宁晚枝突然尖叫,打落一碗热汤。 guntang的液体全扑在韶恒胳膊上,孩子被宁晚枝的尖叫吓醒了,哇哇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宝宝,对不起,是mama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mama对不起你,宝宝不哭宝宝不哭···” 宁晚枝开始重复这几句话,一边无意识地流泪一边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 韶恒几乎僵在原地,他尝试着伸出手去触碰宁晚枝,却被宁晚芝非常惶恐的躲开了。 不可置信。 宁晚枝竟然怕他。 “小柏,mama的小柏,mama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任何人都不行。” 她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直到他慢慢睡过去。 晚上休息宁晚枝也很焦虑紧张,好几次把孩子捂得紧紧的,要不是韶恒寸步不离的看着,早晚要出事情。 她每天吃的很少,睡眠也很差,没几天就憔悴下去,整个人就像即将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韶恒每天跟她讲话,哄着她,让她相信自己。 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讲,我爱枝枝,我爱宝宝。 这天清晨宁晚枝还睡得很熟,宝宝已经醒了,眼睛虽于常人不同却特别漂亮。 他像韶恒更多一点,但又有宁晚枝的柔和。 病房很昏暗,他们在这里住了将近半年。 韶恒冲着宝宝伸出一根手指,宝宝柔嫩的掌心立马就把她握住。 这时候,韶恒才感受到初为人父的喜悦。 小小的,暖暖的,又那么坚强的生命,现在就在他眼前,握着他的手。 肌肤相触,是血脉流淌的温暖。 他俯下身去用鼻尖蹭宝宝,惹得他咯咯的笑,韶恒也不由自主微笑。 冷硬的面容终于化开,他抬起头才看到宁晚枝已经醒了,红着眼睛不知道看了多久。 “韶恒···我想回家。” 韶恒几乎要落泪,他大胆的抱起宝宝,连连点头。 “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后来,韶恒工作变得异常繁忙。 堆积了大半年的工作雪崩一样朝他压来。 一整个月几乎没有回过家,寥寥几次也是带着工作助理,抱着一纸箱的文件。 宁晚枝越来越疏远他,两个人几乎没几乎坐在餐桌前吃一顿饭。 要么是他在工作,要么是她要照顾宝宝。 各种各样的合理或不合理的借口,理由。 宁晚枝一直都对韶恒当时要做掉孩子的行为心存芥蒂。 如今韶柏已经张开,简直像个小天使,像个小雪人,像个可爱的牛奶娃娃。 他在学习方面展现出了不同凡响的天赋。 他很聪明,无论什么都学的很快,他很爱他的mama,也很爱爸爸。 而他却很自卑,因为自己异于常人。 在宁晚枝又一次拿着韶柏的画作去给韶恒看的时候,两人的战争彻底爆发了。 韶恒正在处理公司和海外分公司账目误差的问题,动辄牵扯到经济重案。 他焦头烂额,通宵达旦。 他看了缤纷的画作一眼,用‘很好’两个字来回应宁晚枝。 宁晚枝显然不愿意,她情绪激动怒火中烧的质问韶恒为什么对他的儿子视而不见。 她看着韶恒猩红的眼睛边说边后退,跛跟的鞋踩到地上的一支钢笔,宁晚枝狠狠摔了一跤。 几乎一瞬间,鲜血从腿,间蔓延开来。 是她和韶恒,在多年以后的第二个孩子,竟然就这样没了。 那年韶柏快七岁,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看到mama和爸爸大吵一架后带他离开了新京市。 当时韶恒就站在韶宅门口,韶柏频频回头,看向他的父亲,小小的孩子,眼睛里全是眼泪。 到这里,回忆结束。 当年那个差点被他扼杀,那个回头望着自己的,小小的孩子,如今也快要长成大人。 他过得好吗? 十七年来。 韶恒几乎没给过他一个完整的家,他顽强的成长到现在。 天色越来越沉,韶恒和韶柏突然四目相对。 他过得不好。 不然怎么会在这样的夜晚孤零零待在这里。 菩提树上的丝带没有保他梦想成真。 他也没有做到一个父亲该做的。 有雪从那道缝隙里吹进来,冰凉冰凉的,就像韶恒这几年的生活。 烟草自他舌苔生出一股苦味,他咽喉发干。 “你十八岁生日要到了。” 十一月十五,宁晚枝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他。 韶恒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韶柏。 “生日礼物。” “不打开看看?” 韶柏依言打开,是一块手表,表盘精致,边缘反射着静谧的光,品质不俗,价格昂贵。 “我用不到。”他合上盖子。 完全不像父子间的对话。 韶恒并不理他,自顾自说,“今年过年回来吧,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都很想你。” 韶柏想要拒绝,韶恒却不给他机会。 “韶氏长子成人礼不办就算了,你叔公舅舅,jiejiemeimei的礼物我都给你送来了。” “你长大了,别让家里的老人担心,他们年纪大了。” 韶柏不能理解。 人怎么能这样。 痛恨我放弃我的是你,你那样厌弃我。 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想念,担心。这样的情绪给谁都可以,但不能给他韶柏。 毕竟从来没有过,可你三言两语却又全是我的错。 “他们愿意见我?” “我不是怪物吗,他们怎么敢见我。” 自十三岁起,碰上韶恒他就一身反骨。 “你这说的什么话?” “再怎么样你也姓韶,你是韶家的人,是我韶恒唯一的儿子。” 韶恒皱眉看着一脸淡漠的儿子。 “那我妈呢?” “你逼走她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 “她是你的妻子,是你唯一的儿子的母亲,你怎么就让她走了?” “她离开的时候二十八岁,去世的时候她才三十四岁。” “她就死在我面前,她就死在我眼见,我看着她就那样没了!” 韶柏有些失神,他抬头看惨白的天花板。 “她走的时候,还握着我的手呢,她让我好好的生活···” “其实也不能怪你,都是因为我。” “不然她又怎么会跟你争辩。” 就借着那道缝隙,碎雪吹了韶恒一头一身。 零零碎碎的。 也像他这多少年。 少年沙哑的嗓音,好像这一生都不会自信清亮。 他仰起的脖颈就像那截泛青冰冷的手腕。 垂在那里,支在那里,毫无生机的。 他背负了多少痛苦,凝望着母亲远走的地方。 一年又一年。 回过头来全是苦的人掉泪的压抑。 韶恒不敢再待下去。 他觉得那条祈福丝带都好像变成了血红的绫。 绞在韶柏的脖颈上。 他多待一刻,多看一秒,那红绫都在收紧,缠的他断气。 “明天跟我回新京。” 甩下一句话韶恒落荒而逃。 病房恢复安静,冷气蔓延。 韶柏闭上眼。 他宁愿从未来过这里。 这个世界,这个地方。 宁愿从未拥有过生命。 这样我就不用。 苦苦挣扎。 檀木的香气让人感到心安。 深夜,来姝把手串放在鼻尖嗅着,这个特别像韶柏。 不是说味道,而是感觉。 厚重,简单,又心安的感觉。 小台灯还亮着,书桌上放了很多画了勾勾叉叉的试卷。 其中几张试卷上还有男生铁画银钩的字迹。 太久了,太久太久没有见到他。 来晟端着茶杯轻轻推开门,看到来姝蜷缩在床边。 3:42 来晟看一眼客厅的挂钟。 来姝还没睡。 他走过去,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放出轻微的声响。 来姝抬起头,又很快放回去,嗓音轻轻的,“爸爸。” “睡不好吗姝姝?” 来晟坐下来,坐在来姝的原木色小狗头背椅上,身躯挡住了台灯大半光亮。 “明天要上课了,今晚睡不好怎么行?” 来晟去掖来姝的被子。 “感觉很不好吗?” 来姝眉眼间都是疲惫,盖着被子说不上温暖,反而有些发抖。 她点点头。 来晟大手摸上女儿额头,有些烫。 “你发烧了姝姝。” 来姝躺平,看着进进出出端水盆拿药的来晟,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水光。 其实她和来晟更像,不管是眼睛还是嘴巴。 和岳芊羽那种可爱小巧的不一样。 她和来晟一样都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和饱满嫣红的唇。 岳芊羽当初嫁给来晟大概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又有背景。 能让她乘着东风青云直上。 以前来姝没觉得,他们离婚之后那种感觉越发明显。 岳芊羽利用了来晟,然后给了他一个孩子还债。 来姝双眼一层水膜,迷蒙又模糊。 额头上有毛巾温热的触感,还有来晟手指拂开她发丝的感觉。 她眼泪扑簌的落下来,像开了闸的水坝。 她躺着,从嗓子里呜咽,破碎又让人心疼。 思念、害怕、慌乱和愧疚感。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啊。 “我想见他··” 我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念你。 可地球五点一亿平方公里。 我去不了远方。 也找不到你。 我们的联络消失。 雪花能把我的全部带到你身边吗。 如果可以的话,那你一定要快点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