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来姝外婆去世当天，左邻右舍帮着联系了老人的子女的亲戚。 来姝牵着外婆的手站在床边，无声的流眼泪，小声的喊着外婆。 叔叔阿姨们来的很快。 来姝坐在摇椅上，怀里抱着外婆绣的花布，一边掉泪一边看他们给外婆设灵堂。 白纱黑布，这里俨然和来姝记忆里的老屋不一样了。 一个阿姨给她披麻戴孝。 这是她第一次离死亡这样近。 外婆粗糙的手已经不再干燥温暖。 外婆只不过睡了一觉而已，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那晚来姝流着眼泪一个人缩在床上睡着。 第二天她又早早被叫醒喂饭。 嘴里被人一勺一勺塞着粥。 吃到还剩最后一点时，来姝‘哇’一声吐了出来。 姨妈吓了一条，一边躲开一边用眼神责怪来姝。 吊唁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 这期间有很多人跪在门口哭丧。 鬼哭狼嚎的声音，来姝很怕他们会吓到外婆。 来姝在蒲团上跪了很久，灵堂上还摆了外婆的遗照。 照片上外婆笑着，是很慈祥的模样。 来姝一边看一边掉眼泪，一直到这天晚上，她的爸爸mama才姗姗来迟。 mama梳着精致的头发，一进门就嚎啕大哭。 爸爸看她缩在冰凉的地上，一边抱她起来，一边责怪姨妈怎么能让女儿跪在这么冰的地上。 mama终于哭够了，她伸手要抱来姝。 来姝躲开了。 她缩在爸爸怀里，只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外婆下葬那天，天气很好。 来姝穿着黑色的裙子，和爸爸牵着手去了墓园。 这是市里的一个墓园，外婆被装在小盒子里，埋进土里。 mama依旧打扮的精致漂亮，流着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夕阳落在来姝眼睛里，温暖的光和那天下午她一觉醒来时一般无二。 她拉拉爸爸的大手，抬起头说 “外婆对我说过” “以后想睡在老屋后山的松树下面。” “她说，外公也在那里。” “她想和外公一起。” “外婆说他们要一起守着他们的家。” 小小的孩子，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爸爸，现在是外婆说的以后吗？” 看着女儿的眼睛，来晟喉咙发干，最后也只是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什么也没说。 mama还在讲话，来姝听不懂。 爸爸拉着她朝人群外围走去。 “爸爸的手很大。”她说。 “是吗？” “嗯，我可以牵外婆的一整个手，爸爸的只能握住一根手指。” 来晟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他经常只伸出一根手指让来姝牵着，现在，他突然想换一种方式。 他抽出自己的手指，握住了女儿的小手。 “爸爸也可以握姝姝的一整个手。” 接着来晟看着女儿先是呆了呆，然后浅浅笑了。 他这才发现，这是这几天以来，女儿第一次笑。 他眼眶发酸，继续听她稚嫩的声音。 “爸爸的衣服也很大。” “在家的时候，爸爸会把自己的上衣当裙子让我穿。” 来晟想到那场景，他在书房办公的时候，女儿就穿着她的上衣在家里到处跑，小鬼一样，时不时绊两下。 他笑出声来，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父女两人慢慢走着，夕阳西下，到了墓园门口，来姝却站住不动了。 她回头看了眼外婆在的地方，眼泪就掉下来。 来晟蹲下来一边问她怎么了一边给她抹眼泪。 “外婆一个人，会孤单的。” “我想陪着外婆。” 天亮了。 来姝哭着醒来。 无声地流泪。 闹钟还没响，爸爸的电话却来了。 “喂，爸爸。” 那头静默了两秒，疲惫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姝姝，没有休息好吗？” “没有，就是刚刚起来，嗓子有些干。” 她习惯于撒这样的谎。 来晟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他说，“奶奶去世了。” 来姝咬住下唇。 “爸爸昨天晚上给你定了今天上午的机票，学校那边也已经请过假，你收拾一下，坐车去机场，到了给爸爸打电话，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不要让爸爸担心，好吗？” 她忍着哭腔嗯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那天以后，韶柏再没见过来姝。 班主任说她家里出事，请了长假。 在这期间，中秋节过了，教师节也过了。 中秋那天，来姝手臂上还带着黑色布条，坐在餐桌边，吃到了很久没吃到的爸爸做的饭。 当天发送祝福的人很多，她一一送祝福，又挨个回复。 只有韶柏没有祝福她，也没有回复她，只是在第二天晚上，发了一张很圆的月亮照片给她。 教师节放半天假。 那天下午，韶柏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穿着黑色连帽衫，去了那家奶茶店。 他点了两杯多rou葡提，一杯放自己面前，一杯放对面。 他学着来姝的样子扎吸管，不但没有成功，还溢出去许多。 最后两杯都被韶柏喝了。 太甜了。 到九月末，三中的秋季运动会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 戚砚非拍了很多班里同学比赛的照片。 来姝一张一张翻过去。 翻到第三张，她停下来。 那是一张跑步比赛的照片，正中间都是穿着赛服的运动员。 他站在照片角落的长廊里。 站在一片绿荫里，微微仰着头，好像在观察廊顶的藤条。 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 光也倾泻在他皮肤上。 好像透明的一样。 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 角落里的韶柏被来姝单独截出来。 原本只有一张照片的相册里现在又多了另一张。 一直到十月一国庆节放假，来姝都没有回来。 韶柏身边的位置空了很久。 其他同学都欢天喜地收拾东西讨论假期该怎样度过时，韶柏拿着手机站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 手机屏幕上是和来姝的微信聊天界面。 还停留在他给来姝发圆月照片的时候。 十月五日，来姝正坐在书桌前看一本外国小说，微信突然来了一条消息。 这是韶柏第一次主动发消息给她。 是一张照片，盛景路两边树木的叶子已经变得金黄，落在地上美的像一幅油画。 韶柏这是在告诉她，如果还不回去，就要错过这短暂的景色了。 好幼稚啊。 来姝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回，我知道了，四个字，当天下午坐上了安市飞郾和的班机。 韶柏一如既往的早起。 打开手机，一条微信消息映入眼帘。 是一张盛景路的照片，照片里还有来姝不小心入镜的发丝。 他飞快收拾好自己，骑车去了盛景路。 刚到，就看到来姝半蹲在路边，脚边是一只小松鼠，她很小心的观察着，很认真，注意力集中。 “来姝！” 来姝一抖，小松鼠跑了。 她一转头，就看到韶柏。 看着瘦了一些，也长高了一些。 他穿白色帽衫，黑色长裤和白色板鞋，没有戴连帽，可能是骑车来的路上被风吹掉的。 重要的是，这次脸上没有伤。 他站在那辆白色公路车一侧，两只手握着车把，额头上都是汗。 来姝第一次见韶柏这个样子。 就连‘来姝’两个字，都是听他第一次讲。 可他又讲的那么大声。 他们沿着路慢慢走，并不知道去哪。 韶柏还是推着车跟在她后面，迁就着她的步子放慢步频。 路上的景色和来姝离开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到处都是金黄的落叶，踩上去的感觉很治愈。 时间还很早，环卫工人却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 经受岁月洗礼的红色砖块没了树叶的遮挡露出原本的样子。 韶柏带着来姝在巷子里走。 从他这个角度看，来姝变得比以前更单薄了，瘦了很多。 “吃早饭了吗？”他问。 来姝摇摇头。 于是韶柏改变了原本要说出口的向左的指令。 “向右。” “直走。” “向右。” 没一会儿，来姝看到一家收拾的很干净的早餐店。 韶柏放车，她找位置坐下。 看他很熟悉这里的样子，应该经常来。 没一会儿，老板端来两碗看着很有食欲的馄饨。 看到来姝，老板笑着说，“小姑娘是我们小柏朋友吧。” 来姝点点头。 “有朋友好啊，我们小柏很好的！” 说着，他像想到什么伤心事，叹了口气。 “小柏以前很常来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来了，家里也没个人，让人担心啊···” 等韶柏拿着餐具回来的时候，两屉小笼包也已经上了。 来姝这才发现，韶柏吃饭很快。 馄饨很好吃，汤也很鲜，来姝吃得很香。 她刚吃完馄饨，韶柏已经把一屉小笼包解决完了。 她又吃了两个小笼包，剩下的全进了韶柏肚子里。 来姝用纸巾擦嘴巴，“你一个人住吗？” 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韶柏点点头。 “老板说他这里豆腐脑和rou夹馍也超好吃，下次我们还来吧。” 来姝星星眼。 韶柏很喜欢来姝说的‘下次’这个词。 就好像往后的每天都因为有‘下次’而变得美好。 “嗯。”他回答。 出了小巷，这会儿街上人就比刚来的时候多了。 来姝蹦上花坛的边沿，双臂展开保持平衡，一步一步慢慢走。 韶柏就还是慢慢跟在她后面。 “我觉得你没吃饱。”来姝突然回过头看着韶柏说。 韶柏摇摇头，“吃饱了。” “好吧。” 来姝从花坛跳下来。 “那现在我们去哪里？” 她想和韶柏说说话。 “你想去哪里？” 韶柏在郾和生活了十年，这里的大街小巷他都很熟悉。 并不是他喜欢出来转悠，而是宁晚芝希望孤僻的他亲近社会。 于是每天下午，宁晚芝都拉着他的手，在郾和的大街小巷散步。 韶柏已经在脑袋里罗列出好几处郾和市这个季节漂亮的景点。 太阳越升越高，丝丝缕缕的光映在他面庞。 他刚闭上眼想戴上帽子，下一秒，让他不适的光消失不见。 是来姝又站上花坛边缘，用身体替他遮阳。 然后，他听见来姝的声音。 “我想去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韶柏。” “我想去看看你的家。” 刺眼的光不见。 他睁开眼，看着她。 她的笑和太阳光一样灿烂。 就像透过窗帘的缝隙跑进房间的光。 像是要入侵他的世界。 势不可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