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晚到最后，韶柏虽然没有摘下帽子，却也没有再刻意的去拽过帽檐。 他可能已经习惯了。 藏起来。 或者对他来说，这不过是长久以来的下意识动作。 想要改掉并不容易，就好比想让一个极度自卑的人一瞬间变得开朗自信。 然后来姝也戴起了自己的帽子。 有种陪他一起的感觉。 周围甚至有人拍照放到了社交软件上，tag大概是氛围感情侣，嗑糖现场一类的。 不过当事人们并不知道。 他们喝完乌龙茶，就在灯光昏暗的小道里七拐八拐。 来姝静静跟着韶柏，他总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她有没有跟着。 像怕小朋友走丢一样。 于是来姝蹦蹦跳跳跑到他前面走，让自己待在他视线范围里。 只要到路口，就会听到韶柏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告诉她该往哪里拐。 向左。 向右。 直走。 一直走。 就他们两个。 昏暗的灯光把人影拉的很长，再一抬头，就已经回到繁华的商业街了，人并没有减少，反而变多了。 挖脸卡通立牌那儿人还是很多。 来姝看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下次那里人不多了，我们可以去拍一张合照。” 韶柏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女孩。 “好吗？”她一笑。 她总是讲下次。 刚刚有人放烟花，希望下次你也可以看见。 没关系呀，下次我们还来，你请我喝，好吗？ 如果下次那里人不多，我们可以去拍一张合照。 这会让韶柏觉得，时间不是那么难熬。 最起码有了期盼。 到这里，韶柏才看着她点点头。 差不多是要回家的时间了。 来姝一步一步慢慢踱到那条有树和花的盛景路。 园林工人们已经下班了，喷灌设备也停止工作。 空气里潮湿凉爽，是让人觉得舒服的感觉。 她停下步子，背着手转过身。 韶柏双手插兜，站在那默默看着她。 “我要回家啦。”她说。 “我走这边。”她指指来时的方向。 “你呢？”她又问，眼睛定定看向他。 韶柏指指相反的方向。 来姝点点头。 “那走吧，拜拜！” 她摆摆手，倒退着走，韶柏不动，还是站在那里，像是准备目送她。 回过头一看，原来这会儿盛景路一个人也没有。 车来车往，只有他们俩站在路口告别。 该如何形容。 男生站在路口的身影很寂寥。 周围没有人，他站在路口，孤零零的。 就好像走到了世界的边际，下一秒就要迷失在远方。 来姝突然鼻子一酸。 “韶柏。” 她停下来喊他。 “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很害怕。” 我其实一点也不怕。 一个人的日子我过了很久。 我只是特别不忍心，看你一个人站在那。 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两人并排走着，等到了楼下，来姝蹦上两级台阶。 “我到了。” “你也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她习惯于挥手道别。 推开家门，来姝还是会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依旧没有人回应她。 黑暗的家。 外面高楼大厦反射进来灯光，来姝突然皱起眉。 她在想，往前一步，会不会去到有亚人的异世界。 回到家时，韶柏手臂上多了一条粉白色的丝巾。 上面的伤口是他在来姝灼热的目光下，学着她挥手告别的时候被她看到的。 是一块碎玻璃。 是昨天下午的时候，被推到一整扇勉强粘连的大玻璃上造成的。 校服衬衫破了很多口子。 脱了上衣，韶柏偏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整个上半身几乎都缠了纱布。 细碎的，大块的玻璃扎进rou里，整个后背都是伤口。 护士在帮他处理的时候频频咋舌。 “呼···”他额头抵着玻璃探出一口气。 到底。 什么时候。 解脱。 ‘看来是一场恶战啊’ 来姝帮他绑丝巾的时候这么说。 ‘看这程度，对面只重不轻吧’ 不。 ‘你要保护好自己’ 最后，她给丝巾打一个漂亮的结，郑重地说。 外面突然下起雨，劈里啪啦砸在窗户上。 韶柏收了衣服，锁好阳台的门又去打开窗户。 今年郾和的雨水好多。 外面的木芙蓉已经看不真切。 丝丝凉气扑在面上，韶柏想起那杯温热的乌龙茶。 今天，是怎样的一天？ 一场雨就这样下到了周一凌晨才变成毛毛细雨。 很多人对这场雨啧啧称奇。 ‘近日强降雨持续，郾和总台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雨天车辆降速，减少交通事故的发生······’ 正常上学时段，天气越发不好公车上人越发熙攘。 车上推推搡搡吵吵闹闹，几乎全是穿着校服的学生。 来姝觉得自己就像一颗台球，被放在桌面上打来打去。 好不容易到了花盈苑，来姝还没抬步，就已经跟着人流下了车。 很多人在花盈苑这一站换乘，车站也有很多等车的人。 在衬衫外面套了秋季校服外套，浅蓝和藏蓝的拼接，上半身不冷了，可下半身还只是孤零零一条裙子。 她到班里的时候韶柏已近到了，正在温书。 看到她进来好像也没有多余反应，还是和平常一样，不过，半天没翻一页的课本出卖了他。 他下颌上的猫和老鼠创可贴已经不见，露出了浅浅的正在愈合的伤口。 手臂上的丝巾也没了。 看到他在恢复，来姝很高兴，刚要和他打招呼，就被人叫住了。 “来姝，冯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戚砚非跑进来叫她。 他穿着球服，满头大汗，应该是很早就来学校打篮球。 到了办公室，原来是让她填写个人信息和领校牌。 校牌上印着证件照，那张照片里的来姝看着年纪很小。 那是她刚刚中考完去拍的，拍了很多，一寸二寸，红底蓝底白底的，一直用到现在。 那时候，爸爸mama还没有离婚。 她想着，没有注意到冯老师讲话。 “坐在最后一排还习惯吗？用不用调整位置？” “啊，习惯的，视野很好，不用调整。” “和同桌还相处的好吗？和同学们呢？” 韶柏是她的同桌。 “嗯，和同桌相处的很好，他生物很厉害，讲题很清晰，同学们也很好。” 冯海燕似乎是有些惊讶她会这么说，张了张嘴。 “这样啊，也是，韶柏的生物和化学一直很优秀，可以共同进步。” 冯海燕又问了几句就放来姝回去了，甚至还问了韶柏的事。 “他只是沉默，不爱讲话。” 说到这，她又补了一句。 “他很好的。” 佳期在帮政治老师查作业，一直都有留心听那边两人说话。 听到叫来姝的女生说‘他很好的’ 佳期手上一顿。 她后脚跟着来姝走出去，看着女生纤细的背影，眼睛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来姝回到班里的时候，戚砚非正坐在傅维英同桌的位置上，两个人正在讨论什么。 而韶柏坐在位置上，透过窗帘的缝隙去看外面。 三个人，两个世界。 他处在繁华以外。 他在那个路口。 在世界的边际。 这样一点也不好，来姝走过去，想陪陪他。 刚坐下，戚砚非就把手机屏幕递了过来。 原来是永和三中的校园墙。 来姝小小的惊呼，“三中竟然还有这个？” “废话啊，三中百年名校，墙里集各届的学长学姐于一体，甚至还有学弟学妹们，是一个娱乐八卦、谈天说地、指引未来的好地方！” 傅维英说着，很是骄傲。 戚砚非又点开一张照片给他看，看着角度是偷拍的，不过又很清晰。 “最近大家都在讨论这张照片。” 是一个大标题‘甜甜的恋爱’的动态，下面贴了一张照片。 几乎一眼，来姝就认出了那张照片。 她捂住嘴巴。 天哪！ 是她和韶柏那天在奶茶店里的照片。 不得不感叹信息时代的强大便利，看来那天在店里的顾客有三中的学生。 她继续往下翻，评论里都是什么 ‘甜甜的恋爱我也想拥有！’ ‘绝了啊大家，看看这氛围感！’ ‘！！！你猜怎么着，同一天我去过这店，完美错过啊~’ ‘哭辽，同上，不过店里东西很好喝，推荐去尝尝’ ‘大发，韩剧战歌已经想起，光看照片这已经是顶配绝配天仙配了！’ 等等虎狼之辞的评论。 来姝很是惊讶。 看她的反应，戚砚非大概也猜出来了，和他想的一般无二，照片上的女生确实是来姝。 他刚想隐晦的问一下来姝男生是谁，是以前学校的同学，朋友还是······喜欢的人。 戚砚非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来姝不像是有喜欢的人的样子。 可他还没开口，就看到来姝拽住了，一直在状态外的，韶柏的衣角。 “韶柏快看！这是我们！” 戚砚非一僵。 是他们？ 她跟韶柏？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韶柏也看向那张照片，照片里只有他的背影，来姝和他都带着帽子，拍不到脸，细看照片里还有来姝手腕上的丝巾。 第一张合照。 韶柏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当然他也看到了标题和评论里的文字，不等他看完，来姝又把手机拿走了。 “可以发给我吗，我想保存下来。” 她双手把手机还给戚砚非，语气诚恳，不像和韶柏说话时那样随意放松。 她甚至还拽了韶柏的衣角。 细微的差别。 戚砚非吞咽唾液。 “你们已经很熟悉了吗，是一起出去玩了吗？” 他状似无意的偷偷打听。 “是的，两个问题一起回答。” 已经很熟悉了吗？ 是的。 一起出去玩了吗？ 是的。 “我去不是吧，有这等好事竟然不叫我，好啊韶柏我叫你那么多次你不理我，结果妹子叫你你转眼就出去了，你不道德！” 傅维英委屈控诉。 不是一起出去玩，只是恰巧碰到。 韶柏心里这样想，可他不说。 照片传到了来姝微信，来姝保存下来。 戚砚非扫到自己的备注‘班长’ 失落的情绪蔓延。 如果爱意弥漫，仅仅只念姓名，都是一种幸福。 当然暂且谈不上爱意。 只是少年人热烈的喜欢。 来姝两个字，他次次念的珍重。 可来姝从来只叫他班长。 他抬头，突然看到韶柏一成不变的呆板，冰冷的眼神里带着笑意。 他装作不经意的看来姝。 来姝在看照片。 一道透明的墙挡在他和他们之间。 怎么办。 他一点也不想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