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走马
杨嘉平从未在第四园区生活过，自然也不懂父辈们在第七园区，寄人篱下的耻感。 他只是觉得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自己和绿藤市的人也并没什么区别，除了生活条件并不如他们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他坐在木屋前，盯着被阳光曝光在视线中的细微颗粒，只觉得喉咙和肺部也瘙痒了起来。 “快去镇上吧，要抽签了。”杨嘉平父亲提醒。 “抽签？抽什么签？”杨嘉平打了个哈欠，“抽这周发不发物资吗？” “我一直以为绿藤人还要点脸，会看在咱们和他们一样，都属于边防园区，对咱们好点，结果和其他区域一样，这次不是抽物资，抽谁去死。”杨嘉平的父亲说罢叹了口气，“要把三分之一的人抽去送死。” “啊？”杨嘉平侧过头去，阳光洒在父亲的胸前，胸口上为表彰战争中卓越表现的勋章还在闪着金光，但阳光只到那里，看不清躲在阴影中父亲的脸。 “知道了。”杨嘉平并不期待在这里会有多么好的生活，但也并不感到绝望，只是没有事让他觉得值得去‘跑起来’。 他走到马厩，随后拍了拍棕色灰蹄马的马背，随后牵了出去，抽签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没想到这次那么直接。 第七园区只划分了七分之一的区域给四区流离失所的人，而且是最落后最偏远的地区，在这里大自然几乎收回了整座城市，到处都是破败的房屋，损坏的基础设施，这里成为了动物和蛆虫的天堂，或者说第四园区人已经被训练成了动物和蛆虫。 七分之一的土地，生活着四十多万第四园区人，而这几乎是整个绿藤的三分之一。 杨嘉平牵着马并不骑，只是走在镇中央的大道上，看着其他人和自己一样朝着一个目的地前进。 街上人在议论抽签仪式。 “为什么要抽签？” “好像是为了交易，咱们也没啥能和别人换的，所以就拿人来换。” “上城和绿藤不管？” “听说是他们组织的……” “……” 杨嘉平盯着身旁交谈的两人，上城和绿藤组织了一场交易，而这场交易要拿三分之一的第四园区人来换，那么交易的会是什么？什么东西会值数十万人的性命？ “早啊。”杨嘉平朝着来人打招呼。 杨嘉平的好朋友杨潼无精打采的牵着马走了过来，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块儿已经发软发白的面包。 “吃早饭了吗？”杨潼嚼着面包问。 “还没。”杨嘉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从当治安官之后，伙食的确比以前好了，但也只是从一天两顿饭变为了可以勉强的三顿饭，但家里的吃饭的嘴不少，也就没了变化。 “你哪儿来的面包？”杨嘉平疑惑的问。 “阿格罗变的。”杨潼答道。 “母马能变面包？”杨嘉平认为他在开玩笑，他又不会什么仙法。 “能啊，我再吃一周，阿格罗就变没了。”杨潼无奈的回答。 杨嘉平叹了口气，他确实不会仙法，腹部传来叫声停下脚步，已经到了举行抽签仪式的小神殿。 说不上算是神殿，其实是绿藤人留下的一些淘汰的东西搭建的有着神殿功能的大棚子，只能够容纳八十人左右，按照父亲的说法，现在会以每一百人为一个单位进行抽签，然后会有人来进行统计，最后这些人会被集结起来，朝着交易地点前进。 死或生，就决定在那个小小的竹箭上。 杨嘉平没有拴马，让它自己去找点草吃，杨潼则是准备好了鲜草，拿出来后一边抚摸着阿格罗，一边把草喂进它的嘴里。 一进入神殿，一股潮湿破败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此时的神仆正站在台上，他在身边摆了一个箭筒，在里面插满了小臂长度的箭。 杨嘉平和杨潼盯着所有人，他们无一例外全部围在了入口附近。 “我先来抽吧。”神仆说道，随后他颤抖着把手伸入箭筒，闭上眼睛寻找着箭的位置，等碰到后，又像是在寻找什么标记一样，不停的摩擦着，最后用力握住，正当他想要拔出来时，杨潼喝住了他。 “我先来吧。”杨潼把剩下的面包一把塞入了口中，随后像是挑玉米一样，随意的扒拉着箭，最后随意抽出了一支。没有任何记号的箭。 神仆长舒了口气，但围在入口的人全部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没有福气啊。失去了一个见神的机会。”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说。 围在门前的父辈们议论着，仿佛在这里被宣判死去，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情。 “送你了。”杨潼把箭递给了神仆，后者的表情震惊中透露着疑虑。 杨潼没有停下，继续用手肆意挑选着箭。又是没有任何标记的箭。 杨潼把箭举到空中仔细端详着，最后冷笑了一下，随后径直朝门外走去。 “跟我无关了，我去巡逻了。” 此时众人见他离去，而且也已经有了先例，便排起了长队，前去抽签。 “啊——” 一个穿着中古军装的老人盯着自己手中的箭，箭头上一片暗红，他的表情先是惊讶，再是冷峻，最后则是释然。 “恭喜啊，为四区做贡献了。”那个女人说道，冲着对方作揖，“是神选中了你，祂想要见你，这是何等的光荣啊！”女人流露出了十分虔诚的表情，像是看待凯旋的将军一样，盯着面前的老兵。 “嗯，无生之耻，有死之荣。”老人回了对方一个礼，随后便迈着坚定的步伐朝大门走去。 “到您了。”神仆把箭袋递给了女人。 女人人很犹豫，试探着挑选，回过头去看老人手中的箭，似乎想从中找到哪怕一丁点的痕迹，最后在众人的催促下，认真挑选了一支。 暗红色的标记。 女人眼睛向上一翻，双腿一蹬躺在了地上，随后惶恐着坐了起来：“谁想去见神？谁想为四区做贡献？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们！” 众人像是看发疯了的野狗，一瞬间四散开来，围观着这个疯婆子，他们一个个低头沉默着，那股正义凌然的样子全无。 “你们真是猪狗不如！让七区人骑在咱们自己头上拉屎！”女人握着箭矢用力甩着，“说什么好听的，这不是让人逼着去死吗！还什么去见神，还什么做贡献，如果能活着谁他妈想去死！” 众人被他唾骂着，甚至一个人被她的口水吐到了脸上，但他也仅仅是背过脸去，轻轻的用手背擦去了口水。没有人接她的话，众人高高举起了事不关己的大旗，静待着女人接受自己要去送死的命运。 之前的老人正要走出大门，闻言回过头来，叹了口气：“不要给四区丢人了，认命吧。” 女人闻声身体一下便瘫了下来，坐在地上大哭，嘴里喊着：“我不想死啊……” “闹剧一般”杨嘉平搓了搓手，父辈们已经胆怯了，不再前去抽签，新一代的‘难民’则冲了上去，他们没有迟疑的挑选着箭，像是在集市挑选哪儿个土豆适合做汤一样，不过五分钟，就已经决定了五十人的生死。 “一点意义都没有啊。”杨嘉平摇了摇头，随后走向神仆，“最后一支留给我。” “要是被人调换了呢？孩子，你还是先选好吧。”神仆焦急的说道，“我看没记号的已经很多都被选走了！” “没事，我还要继续去查案。”杨嘉平摆了摆手，“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妖怪是从六年前开始出现的，一开始大多数人都以为只是简单的失心疯，或是癫痫之类的，但当治安官抓到第一个妖怪的时候，这些猜测都没了意义。 据说妖怪是第四园区人许愿恢复荣光的强烈意念传达给神造成的结果，不过神没有理会，但恶魔先行，四区的确获得了强大的妖怪，但妖怪却不受控制，完全就是疯狗。 然而着不是最让治安官难办的，最难办的是有许多人认为妖怪是来拯救第四园区人的，把它们当成神的眷族，去供奉，去包庇，去献身，去献祭。 杨嘉平仔细勘察着现场，血液的味道很刺鼻，有一股铁锈味儿。 整个房间不过六十平米左右，其中有一只狗的骨架，骨架还很新鲜，上面的rou大多都被啃食，狗毛从客厅的部分一直延续到门前，随后这只狗的爪子骨骼轻轻的安在门上，当打开门时，他便轻轻的撞击地面，发出“铛”的一声。 杨潼被吓了一跳，但还是立马回过神来。 “孤独死加兽化，也算是有生之年能遇到的了。”杨潼摆了摆手。 其实大多被称之为“新一代难民”的年轻人，都不太愿意出门，每天工作完成后，领取物资，后足不出户的呆在家里睡觉或者到神殿广场看着神话节目打饭时间。 这也就导致大多数时候，如果他们是‘被发现’的话，那么基本就是因为他死了，而且没人知道。 “妖魔化之后吃了自己的狗。”杨嘉平蹲在狗的骨架前说道，“看来还尚存些理智，没有冲到外面去攻击人。” “但估计现在那丝理智也没了。”杨潼从窗口看下去，“这里是三楼，从三楼的窗户逃出，然后在昨晚消失了。” “上次妖怪出现是在什么时候？”杨嘉平问。 “四年前，那时候我们跑出偷看，被我爸抓到，回家还挨打了呢。”杨潼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为什么消失那么久又突然出现了？”杨嘉平挠了挠头，“总觉得很奇怪。” “物资失窃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杨嘉平突然站起，看向杨潼。 “近一周，每次物资被运送进来后，都会被劫，但在加强护卫力量后，就开始变为失窃了。”杨潼努力回忆。 “曹老板那边怎么说？”杨嘉平又接着问。 “失窃，失窃的只有rou类，从来没有遇到过盗贼。”杨潼回答，“你想到什么了？” “还不确定。太难了。”杨嘉平还有很多事情不确定。 “比起抓凶手，阻止凶手犯案太难了。”杨潼无精打采的补充着，“不过突然要我们三分之一的人去死，然后又有人开始妖魔化，这的确太巧了，你说会不会是绿藤觉得我们太能吃了，要节省点资源？” “不会，绿藤本身存在的意义不比我们强多少。”杨嘉平回答。 “那你是觉得……”杨潼挠挠头。 “有事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杨嘉平看向辽原的中心，心中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