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蛟龙逆鳞
这白鹭酒楼的黄掌柜,是什么时候站在那个位置的? 即使都知道能被推到白鹿酒楼掌柜的位置上,黄唐大概率不是泛泛之辈,在场所有人的脑中仍不免升起这样的疑惑。 崔府甲士反应迅速,一左一右向斜前方前插半步,将崔抚护在身后,神色戒备。 根据线人的打探,这黄掌柜背后有漕帮的影子。 惟扬本就被囊括在漕帮的势力范围内。而与漕帮一样借水利而兴的青盐帮近些年势力迅速扩张,同样盯上了惟扬这块富庶之地。 最红火的船运是漕帮的大本营,尽管漕帮组织不及青盐帮紧密,但也松而不散,在核心利益问题上极度排外。 最暴利的十里春风,里头水很深,纠葛颇多,别说能不能把握住,就算想染指也不容易。 青盐帮于是使了个以退为进的法子。六年前初落成的白鹭酒楼成了打入漕帮基本盘的第一枚钉子。 漕帮对此自然不会坐视不管,黄掌柜三个月前挤下前任接管白鹭酒楼,就是两帮争斗的过程之一。 其中牵扯重大,崔抚也露出正色。 “黄掌柜应该知道,我崔家和你背后之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难道黄掌柜今天要站在我崔家的对面?这可不是明智之举。” “崔家主哪里话,老夫只是觉得有些口渴,想要喝崔家主一杯茶。崔家主该不会拒绝吧?” “黄老板当上白鹭酒楼新掌柜,可不是靠泡茶的手艺。我崔家要做的事,和黄老板之前做过的是一样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想黄老板是懂的。” “老夫倒是忘了自己还有什么手艺了,看样子要麻烦崔家主提醒提醒了。” 崔家主抛出的顺坡下驴的路子,黄唐却没有接过。 噌! 崔府护院闻言齐齐亮出刀枪。 气氛陡转直下,几乎逼近冰点。 方铮倒是看得一愣一愣,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里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他黄唐此刻站在他这边没半点道理。 但刀枪舞空声还是让方铮回过神来。 黄唐还是笑呵呵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收起伞,随意握住,伞尖垂向地面。 就在方铮再度要拔出腰间儒剑时,手腕处被黄唐伞尖一点。 似乎有一股静电产生,酥麻之意直窜方铮脑中,直到升华到灵魂深处。 儒剑弹回剑鞘中。 剑身震颤,呜鸣不止。 这是第几次了?到底让不让我出来了? 方铮本该欲哭无泪,但这次他却心甘情愿。 他甚至没有尝试再次拔剑,只是愣愣地杵在原地,望向黄唐。 一道持剑人影深深烙印在方铮脑海之中。 这才是拿剑该有的样子,我之前一直都是错的!剑不是那样用的! 方铮想去模仿那道人影的样子,但当他触碰到剑柄,一股羞愧之意油然而生。 不像,一点都不像!连西施效颦都不算不上,这只是HD学步! 方铮不自觉地缩回手。 雨意似乎有所收敛,但落到头上,还是有几分寒冷。 黄唐打了个喷嚏,摸了摸自己湿润的发际线,又用伞打了方铮一下。 “小子没点眼力劲,这伞倒是给老夫撑着点啊?” 方铮一激灵,下意识地把伞递过去遮挡,自己暴露在雨中。 黄唐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满意地点点头,将伞尖指向崔家众人。 “能当上白鹭酒楼的掌柜,果然有几分过人的本事。黄掌柜更是深藏不露。”崔抚以目示意左右。 众人心领神会。 队伍末梢两人悄悄撩起雨衣,竟然露出藏在其中的机关弩。 箭已上弦,甚至都穿着半个巴掌大的符纸。 一发双矢,双弩齐发。 在机关弩的恐怖动力下,四支符文箭矢先于破空声半步射向黄唐。 两位九阳镜着甲武夫闻声齐动,先发制人。 甚至来不及眨眼,四支符文箭矢已经掠过伞尖所在的竖直面。 就在这一瞬间,伞面撑开。 磅礴剑气顺着伞面的张开,形成一堵气墙。伞面之上剑气激荡,恍如万刃之轮,把连同串在箭支上的符纸一并,切成了无数碎片。 你既然要撑伞,刚才一副收起来要当剑使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未等崔家众人多想,黄唐一掌拍在伞骨末端。 一如刺客掷剑,一去无回,有死无生,伞骨刺破伞面,流星般飞出,掠过迎面冲来的两个武者,直取崔抚。 崔抚虽然武道天赋不高,而且随着年岁渐长,气血衰退,继任家主后重心也已经很久未放在武道之上。但好歹曾经身为崔家嫡孙,被寄予厚望继承崔老爷子的衣钵,当了几十年药罐子,硬灌也灌出了些火候。不谈能不能打,至少表面还是有九阳武者的账面实力的。 但当伞尖的寒芒在他眼中放大的那刻,崔抚大脑仿佛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宣判了死刑,欢呼雀跃地不断催眠着自己。 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瞳孔开始失焦,眼前脑中一片空白。 当方铮打出了递出雨伞后的第一个寒颤,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刀戈碰撞声盖过低唱的秋雨,喧宾夺主;没有啸叫喊杀声打扰入眠的住户,煞人风景。 但赢家已决。 崔抚并没有死。 那致命的伞剑只是在他喉间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点。 当然不是崔抚练就了什么金刚不坏,只是当那柄形似剑的伞状物离他的喉咙只差毫厘之时,突然间失去了速度。 没人知道掷出的剑为何能突然减速,就像也没人知道失去动力的剑为何不会坠地。 直到黄唐自然而然地接过方铮手中的伞,走到人群中,握住悬停在空中的伞骨,一个一个点名似的敲晕了已经忘记反抗的崔家众人。 他们终于不再纠缠这个问题,随着魂魄仿佛被敲落一角,一些记忆也变得混乱模糊。 只有见证了全过程的方铮,突然脱力似的跪坐在雨地里,将腰间的君子剑横在膝上,着魔般地摩挲,一会儿忽然仰天大笑,一会儿又掩面哭泣。 崔家人当然不是瞎子聋子,崔家的高手也绝不仅这样一队,但崔家这个庞然大物却异常地对门前发生的这一切沉默不回。 只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拄着拐,孤立在大门前,仿佛等候着黄唐。 崔老爷子并不在府中,这个崔家老人是唯一尚在世的与崔老爷子辈分相当的老人,甚至单论年纪已经满一百岁,还要长后者两岁。 “老人家,方才失礼了。”黄唐朝着老人拱手执礼。 “我崔家祖上曾登飞来峰求仙八十载而不得见,想不到今日竟幸得剑仙见我。”崔家老人颤倚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深鞠一躬,“但我观尊者既非武道剑圣,又不像内丹剑仙。若是以身为鞘,藏锋于神,长久之下,恐伤命脉。我崔家供奉有造化灵丹一枚,可缓此伤。另有两处地方,或许值得尊者入眼。老朽可代为带路。” 黄唐闻言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物:“我与崔家并无仇怨,只是为此而来。我不想妄动干戈,但怕崔老爷子误会,所以挑了个他不在的时候来,多有得罪,实在冒犯了。” 说完,黄唐摊开手,一枚玄青鳞片静静躺在掌心。 “这是,桓儿身上的护身法宝?” 其实崔桓身上常年佩戴的那所谓护身灵玉,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对外的障眼法罢了。真正能护佑崔老爷子宝贝重孙的,就是这枚崔老爷子偶然间所得的奇异鳞片。 崔老爷子那么疼爱崔桓这位重孙子,除去血脉亲情,大概也因为崔桓和年轻时的崔老爷子脾性极为相似,一样喜欢勾栏听曲,一样喜欢挥霍天赋,同时也一样有脚臭的坏毛病。 不错,这枚鳞片平时所在的位置,正是崔桓左脚大拇指的脚指甲。那浓烈的化学气味,大概也是黄唐拿到这枚鳞片所遇到的最大阻力。 “我崔家搬来此地前,此宅旧主人是一位精于外丹术的方士。二弟从他手中换取了一些奇物丹药,其中就包括了能这枚自发护住的鳞片。但这枚鳞片如何祭炼而成,老朽不得而知。”崔家老人摇了摇头,似乎对这枚鳞片的来历并不知晓。 “这枚鳞片的本貌并不如此,只是祭炼者利用如意之法,将其幻化成与人指甲形状大小无异。之所以将它当作护身法宝,”黄唐顿了顿,继续说道,“是因为,它本就是龙之逆鳞,触之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