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锁断
荒坟废墟，时有尸气郁积，年深日久，但凡遇上些风吹草动，便翻涌成潮，滚滚而下，犹如雪崩沙暴一般，殊非人力所能抗衡；所过之处，铁销石烂、魂溃魄腐，莫说活人，便是鬼物也须退避三分。 “我真是大意，方才被尸气惊落就该警觉的。唉，看屋外这般声势，这些尸气恐怕已郁积了数十年！”少女一展凤翼，正欲离去，却瞥见殿心棺木，不禁一阵犹豫：“我一走，他就死定了。我既答应救他，岂可半途而废？”可若当真与尸潮相抗，她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保得住奄奄一息、不可稍加挪动的陆恒？ “陆兄，我确已尽力救你，奈何你命途不济，抱歉了！”她向棺木躬了躬身，心想，振翼欲飞，忽见空中一点紫光闪烁，一惊：“紫色剑光，难道是柳家的人？” 她此次出来，不单是逃家，还逃了与云东柳氏长孙未定的婚约，自不愿与柳氏门人相见，一时踌躇，只盼那紫光见了尸潮声势速速离去。 然而空中虽尸气滔天，紫光却似乎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反而徐徐下降，光里隐约可见一个御剑飞行的年轻人，赫然便是云东柳氏的装束。 “管不了这么多，先冲出去再说！”她正如此想着，忽见紫光一闪，那人倏然走了，正舒一口气，却忽听见一声脆响。 尸潮好快！已冲上了大殿西侧的门窗。她就是逃也晚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生一计，未及细想，跃入棺中，施御物之法阖上棺盖。棺材里竟颇为宽敞，她倚坐着，默念法咒，凤翼便化为一个小小的光圈，笼罩了她和陆恒。 喀啦！大殿西侧门窗俱被黑潮冲破，零砖碎木转眼便销蚀殆尽。殿心棺木亦被黑潮推到墙边，棺盖却未被掀翻，仍严丝合缝盖着，任黑潮百般拍击，岿然不动，便如浪涛中的礁石一般。 原来少女所念乃“苍梧法界神咒”，便如佛家结界手段一般，棺内空间已自成一界，若不能击溃她凤翼所化的光圈，便不能教棺盖打开。楠木又具辟邪、防腐之效，倒帮她抵挡了大半尸气。 这一着虽然巧妙，但尸潮乃天下至阴至秽之灾，最是难缠，岂是如此便能对付得了的？不过片刻，光圈上便积了一层又黏又腻的尸气。少女只觉真力飞速耗散，亦苦无善法，只得服“回灵丹”硬撑。 然而黑潮源源不绝、百鬼夜哭不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但感气血翻涌、身心俱疲，囊中十余枚“回灵丹”俱已服尽，尸潮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完了……”她望了望身边初识的男子，叹了口气，只觉眼前的景象荒谬得不像是真的，又疲惫得没有力气后悔。 喀啦！光圈发出一声犹如琉璃碎裂般的脆响，棺盖被猛然掀飞！ 她喉头一甜，眼前一黑，只觉世界飞速地变得模糊，恍惚间却看见一个秀丽的背影，穿一条白绸裙。背影转过身来，现出一张清秀至极的、少女的脸。 “莫非这就是我来世的模样？”她迷迷糊糊地想：“倒挺好看。” 清秀的脸却骤然变得狰狞，眉竖眼突，吐出一条鲜红的长舌。 “嘤！”少女一惊，昏了过去。 一道道白纱冲天而起，缠住飞起的棺盖，将它牢牢绑在棺木上；另有几道白纱护住陆恒与少女，被叫做阿倩的女鬼现出本相，全力与尸潮相抗！ ………… 一刻钟后，白纱尽断！尸潮又一次涌入棺木。 “好狠的尸气，连鬼都抵不住！”阿倩只剩下一个稀薄的影，望着被黑气遮蔽的天空流泪：“别了！我素未谋面的意中人！” 然而黑气却擦身而去。她低下头，竟看见漫天尸气源源不绝涌入陆恒体内！ ………… ………… ………… 约小半个时辰后，坟山以东八千里，心月州修行界佛门第一大寺——水月寺。 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洞里，一个模样十分年轻的僧人结跏趺坐，拈一串七色九宝数珠，正在诵经。他冠玉般的脸上生着一片乌黑瘢痕，不知是胎记还是伤疤，便似一只大蝎子趴在他额头至左颊处。 忽听得嗒哒数声，他手中的七色珠串忽尔散了，宝珠落到地上，发出极轻的声响。 他剑眉一挑，止了诵经，面色阴沉下来，脸上的蝎瘢便愈显狰狞，浑不似个有道高僧。 漆黑的山径间传来仓惶的足音。 “师兄，你真是从来不教人省心。”他喃喃轻语。 “师叔！”一个灰袍老僧急急走进山洞，向他拜倒。 “明慧，你已是当今律堂首座，怎么还慌慌张张的？”那面生蝎瘢的僧人一面一颗颗捡起掉落的念珠，一面说道。 “师叔教训的是！”那被叫作明慧的老僧赧然合十，道：“弟子有事禀告。” “可是那‘三世业锁’有些异状？” “神锁断了！” 那蝎瘢僧人身形微微一滞，便即恢复如常，道：“断了就修，又不是没有准备。你去将藏宝阁中的‘十方玄铁’和‘鬼子母胶’取来，我们今晚就重铸业锁。” “是！” ………… ………… ………… 与此同时，坟山，古庙。 殿外的哭声渐渐小了，尸潮也过尽。 殿内，只余下少女、红鞋和通体皆变作铁青色、被一层严霜笼罩的陆恒。 “阿恒？阿恒？”数个时辰后，阿倩方恢复了阴身，飘到陆恒身边，伸出一只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膀。 邦邦硬，宛如生铁一般。 “完了，完了！那么多尸气，他肯定连魂魄都已经被销磨掉了……”她伏在他身上哀哀哭泣：“想不到，你倒走在我前头了……诶？” 陆恒的胸膛竟然传出一丝暖意！她仔细一看，见他心口尚有一缕阳气，灼灼不灭。 “不……不可能吧？”她揉了揉眼，心道：“鬼也会有幻觉的吗？”便探他鼻息、脉搏，俱无；又以阴眼观之，却被他体内浑厚的尸气阻隔，看不到魂魄所在。 “莫非他因祸得福，倒成了一只很厉害的鬼？诶，但他要是成了厉鬼，我不就打不过他了，以后这棺材里岂非都是他说了算？”她正想着，眼前却忽然一亮。 原来是太阳升起来了。 晨光下，陆恒的胸口忽然剧烈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