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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儿的梦

    佩儿,是书荣和志弟的第五个孩子,前面有两jiejie和二个哥哥。是家里的幺姑娘。

    俗话说:女儿是爸的心头rou。珮儿长得温婉秀气,很像书荣,特别是眼睛,透着灵气。不过性格却像志弟,秀气中充满果敢与机智。对于这个小女儿,总是多一份怜爱,哥哥jiejie们也是十分宠爱,她就像个快乐的精灵,在家人的爱意中自由成长。

    在珮儿的记忆里,家的味道是甜的。

    她最爱跑到家里的糖厂闲逛。在琳琅满目的大瓮、瓷缸、土灶台、大铁锅、大案板之间,看制糖师傅在云雾缭绕中挥舞制糖,在佩儿的眼里,犹如神奇的仪式,让人百看不厌。工人师傅用长柄勺从沸腾的糖汁中,将上面的浮渣撇去,捞出锅底的沉积物。汁液从高温中取出后,通常要加速搅拌,以吸收空气、促进均匀结晶。然后将其倒入锅中或模具中,使之凝固。

    刘家糖厂制作各类糖果的主要原料是上等的大米、芝麻、花生、杏仁、瓜子、白糖、红糖等。制作起来工序十分繁杂、讲究,基本还采用原始的手工制作。刘家奶奶坚持只有手工制作,才能有糖的原汁原味。先将小米用水泡透再蒸熟,然后加入适量弄烂的大麦芽发酵糖化。淋出汁后加火熬成糖饴,再给糖饴中加入泡好炒熟去了皮的芝麻、花生,再火熬,“上软铲”、“上硬铲”。出锅后,再经盘糖、扯糖、甩糖工序,直至糖带发亮发光,洁白如丝即成。最后等尺度用刀切,切成似断非断,纸包成型。

    特别是每逢家里糖厂制作的糖果出锅的时候,热气腾腾的竹节糖、叮叮糖、麻圆带着五彩缤纷的色彩,摆在橱窗里,家里的空气中,仿佛有一条隐形的甜蜜河流,珮儿带着街邻的小孩四处奔跑追逐,在这条河流里,能给儿童带来快乐的味觉、触觉、视觉,都得到了极大满足,犹如一场甜蜜的梦。

    书荣的母亲——刘家奶奶,也非常喜欢这个乖巧的孙女。她对目前这一切感到心满意足。

    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书荣,学成归来,特别是和赫家三小姐志弟一起回到大田,她还记得自己迎接他们时的意外、惊喜和满足。

    书荣和志弟婚礼那天,刘家奶奶拿出窖藏很多年的酒宴请道贺的宾客。酒量本来就大的她,因为高兴,创造了大田一个新的记录,因为,听刘老爷后来告诉她,参加婚宴的宾客,临走的时候没有一个站得稳,而逐桌敬酒的刘家奶奶,居然坚持到宴会最后,强撑着站在门口送走最后一个酒醉得东倒西歪的宾客。

    当然,其实她自己也已经很醉了。后来她告诉刘老爷,是真高兴支撑着自己站立不倒。因为,她是书荣和志弟这对新夫妻的母亲,不能在宾客面前、在赫家人、在大田人面前出洋相。

    “我们刘家也是有规矩、有讲究的家庭呢。”刘家奶奶总是会说。

    当然,天天疯玩,对于有一个当小学校长的爹、当供销站站长的娘的珮儿来说,是一定不可能的。

    五岁开始,除了寒暑假,都是与担任大田完全小学校长的父亲一到走出家门,赶赴学校。

    大田完全小学地处这个镇子的西南方向,建国之初,百废待兴,学校最初位于三阳宫旧址。三阳宫是一处道观,后来曾被赫家改做私塾。

    这个暂时作为小学校舍的曾经道观,是陈旧的木板壁楼房,师生在楼上走路时发出叭叭的响声,楼上楼下教室里的学生们都能听到。

    珮儿有时在经过二楼的木楼时,调皮地重重地踏上几脚,被碰见的书荣,轻柔的嗔怪到:“佩儿,又淘气呢,楼下在上课啊。”

    不过,在上课的时候,珮却是非常专注。她特别喜欢学校发的这本“小学国语课本”。课本的封面以蓝色为主体色调,背景图案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为上方光芒四射的天安门正面图,城楼上旌旗飘扬,正中央的主席像及两旁标语鲜亮夺目。第二部分则由中间及下方分别代表着工、农、林、渔的简图组成:厂房高楼林立,设施齐备,烟囱高耸;农田里大型机械正在作业,田垄整饬;森林里树木葱茏,果树上硕果累累;大坝下渔船来往,网内鱼群跳跃,一片丰收景象。

    书荣校长在楼上校长室办公,是一间只有6平方米的小屋。他无事就在各个教室周围巡视,观察老师讲课的状况和学生听课的情况。有的时候,他还坐在教室的后面旁听,一边听一边做记录。

    最让珮儿兴奋的事情,是大田完小每年都举行春游和秋游,白鹤梁、陈家山、卧牛山、七里桥、文河滩都是游览和野炊的地方。书荣校长和老师们都对旅游活动精心策划,教导学生要注意安全。一路上,老师在大树上用粉笔书写“欢迎同学们来游玩”“注意安全”“集体活动不要走散”等字句。

    在珮儿看来,在大田完小所有的老师里面,爹爹书荣是最忙碌的。虽是校长更像是教师。每一天,都会奇怪地看到他从一个教室换到另一个教室,从数学老师变成语文老师,再变成音乐、美术甚至体育老师。

    她曾经回家把这件奇怪的事情讲给母亲志弟听,母亲笑着对她说:“丫头,你爹爹考取过英国人创办的重庆津怡高中,又是国立艺专毕业生,教你们小学生一定是绰绰有余呢。”

    建国之初那几年,除了校舍简陋,教师更是奇缺。但是在大田完小,书荣坚持教书育人是神圣的事业,一点马虎不得。为此,即使在师资力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教学都是严格按照标准,设立完整的课时计划和学习课程。

    每节课时45分钟,上下课时正点摇响铜铃。

    低年级开设的课程是语文、算术、唱歌、图画。中年级开设的课程是语文、算术、常识、图画、音乐。高年级开设的课程是政治常识、语文、算术、自然、历史、地理、体育,图画、音乐。

    书荣常常对全校师生讲:“目前各种条件即便再困难,也比当年我们在重庆,一边躲避日机轰炸,一边教师坚持教学、学生坚持学习的情况要好百倍。现在国家安定,党带领全国人民齐心建设新中国,我们学校一定会越来越好!”

    因为大田完小办学质量逐年稳步提升,声名鹊起,政府将大田镇周边五个乡镇的工农群众开门办学的任务交给了书荣。随着大批大龄子女进校学习,一些手工业者、青年农民也经常插班听课。在大田完小,班上的同学年龄相差很大,竟有5-6岁的差别。书荣和大田完小愈加忙碌了。

    大田镇,是一个相对封闭的落后乡镇。新中国成立之初,全镇文盲率高达80%以上。农村的文盲率更高达95%以上,记得当年陪同志弟调研各乡村生产情况,他们都惊诧有的地方甚至十里八村也找不出一个识文断字的人来。

    记得志弟当时还对书荣说:“如果绝大部分的农民一不能看通俗书报,二不会记普通的账目,三不会写简单的便条和信件,怎么去建设社会主义的新农村!”

    “是啊,连个简单账目都闹不清,怎么搞清楚复杂的生产规划,又怎么去研究新的技术。”书荣也很忧心忡忡。

    为此,对于扫盲工作,书荣也是不敢马虎,同样严谨地制定了教学任务和毕业标准。

    他在大田完小扫盲班推行“简易识字法”。即精心挑选1200个常用字,每个字都对应有注音符号,借助注音符号作为辅助识字的工具,制作成两大张生字表。分三步:第一步,学会注音符号和拼音,掌握识字的辅助工具;第二步,突击单字,先求会读与初步会讲;第三步,教、学识字课本,同时开展一定的阅读、写字、造句训练,巩固所认识的字。

    报名参加扫盲的人太多了,学校教室条件根本不能满足。书荣决定像当年志弟为了了解各乡村生产物资情况,跑遍大田的各个村庄一样,决定带队奔赴各个村庄“送课上门”。

    扫盲那三年,特别是冬季,佩儿记得父亲常常是连续几天不回家。听母亲说,今天你父亲去乐园村、白鹤寺村、明天会去马溪沟村、沙子桥村、后天会去万安寨村、庙子岭村......

    对于父亲在学校时每天都会去不同的班,扫盲时每天都会去不同的村,看到曾经秀气白皙的父亲虽然变得又黑又瘦,却非常开心满足,佩儿总是会纳闷:“难道扫盲工作很好玩,爹爹这么快乐?”

    “过去的战乱,把国家推上灭亡的边缘。留给今天的困难,更是遍地荆棘,百废待兴。”“扫盲是使人民睁开眼睛的工作,非干好不可。”“扫盲运动的首要任务是教会文盲用文字进行交流,解决生产和生活上的诸多不便,所以多识字是扫盲的第一步。”每到一个村,望着簇拥在身边的农民,书荣总是会激动地说到这些话。

    解放初期那几年,广大农村地区刚从战乱归于和平,很多村民生活拮据,很多家里的孩子上学都很困难,何况农民自己。

    冬天是农闲季节,是组织农民们读书、识字的最佳时间。书荣带领学校老师利用庙宇、空院、在田间地头,办扫盲班。没有课桌,用土坯垒成土台墩,上面铺上木板当课桌。没有黑板,用墙壁当大黑板。在村子的墙上,用红色、绿色和黄色的彩纸写上鼓励农民学习的标语口号。

    大田的扫盲工作,推行得如火如荼。因为教育让越来越多的农民收益,扫盲队每到一个村子,村民总是会欢呼“刘校长他们来了!”,然后踊跃报名参加学习,出现了夫妻互学,子教父,女教母的家庭识字班。在越来越多的村子里,出现一群群挟课本上学去的农村妇女。孙儿孙女当了奶奶的扫盲老师。在大田,曾经蒙昧的村庄,呈现出从未出现的蓬勃希望。

    每到爹爹约定要回家的时间,佩儿总会被母亲志弟带着,与家里的所有孩子一道,在平桥等候父亲的归来。

    平桥,是一座横跨文河的小桥,因为地处文河最窄处,几块长石板直接铺在只有三个桥墩的河面上,一如名字,平凡而朴实。

    但是在佩儿的眼里,这座平桥赋予自己最大的期待,因为平桥地理位置比较特别,桥的这头就是镇子的边界,那头连接着去大田小学的必经之路。她最喜欢站在桥上,看着桥下平缓流过的清清河水,等待父亲的归来,很放松很安心,因为在她看来,这座桥好像一头连接着母亲的爱抚,一头连接着父亲的守护,时光不言,岁月静好。犹如一个午睡时做的梦,短暂而温暖。

    远远地望见父亲越来越近的身影,佩儿总是会欢快地跑向父亲,得到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一家人拉着家常,穿过大田窄而长的街道回家,一行人最前面,佩儿总是会急着跑回家报信,边跑边喊,喊:“马司令奶奶,爸爸回来了,开饭喽,开饭喽!”。

    在父亲书荣的眼里,佩儿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小小年纪,总能敏锐地发现周遭的各种变化。

    比如这一次,佩儿回家给母亲志弟讲:“怎么感觉这段时间,大田小学与以往不大相同了。”

    “哦,什么不同了?”

    “以往爹爹总是一个教室换到另一个教室,担任不同课程的老师,忙得不亦乐乎。而且最近也没看到他去乡村扫盲了呢?”

    “那你爹爹在忙啥呢?”

    “我看他几乎每天都在学校会议室和老师、职工开会。从来没有看他开会开这么长时间。”

    志弟心里有些惊讶这个聪明女儿的观察力,心里明白,自己单位也正在开同样的会,是很严肃的会议,时间肯定很长。

    那是建国后的第七年。有江县各个学校都是在这年暑假,将全体教职员工组织起来,进行为期两个月的作风整顿活动,需要每一名教职工完成个人初步报告。

    作为大田完小校长的书荣,此时满脑子考虑得更多的是利用暑假怎么搞好家访、组织学生搞好社会实践、怎么去巩固扫盲效果这些事情。

    后来,经多年磨难的书荣曾自嘲地感叹到,在那场他并不熟悉和擅长的运动中,自己认识不足,反应迟钝,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项工作带给自己人生命运的重大改变。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在自己的报告中写到:“......作风整顿是长期的艰巨的。目前学生即将开始暑假生活,建议活动应暂告一个段落,当然并没有结束,以后还要继续深入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