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汤
七月初八,迷津。 追踪至迷踪渡口。 琼州最有名的去处不是四海街的鲜香十里阁,也不是花街的群芳苑,而是一个被称作“迷津”的地方。 “迷津”不是酒馆,更不是妓院。而是海边的一个渡口,这个渡口却有无数的酒馆,也有无数的妓院。其实“迷津”也不是渡口的名字,只是它的外号,它没有名字,也不需要用名字来让众人记住它。因为就算没有名字,只要提到“迷津”,琼州府九县十八镇七十二乡没有人不知道,究其原因,饭菜海鲜做得好那是自然的,妓院的姑娘漂亮更没得说。但更重要的是,它是四海五州客商聚散地。在这里几乎没有打听不到的消息,也没有买不到的东西,东瀛快刀,西洋宝镜,乃至麻林黑奴,波斯美姬,只要你能想到的,而且出得起合适的价钱,总会有人帮你弄到。 天还没亮,迷津大大小小的酒楼妓院早已客流涌动。 海边一幢吊脚小楼里,数十张八仙桌已几无虚席,有的是独桌坐了四五人,有的是二张八仙桌并排而放,围坐着十来人。 那日祝寿后,柔铁仔细思量此事,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故众人皆众泉州入海赴万圣岛,便推说有要事未了,晚走几日。 实则来到迷津一探究竟。 柔铁坐着的,正是这间酒楼上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小桌。 同桌的有一个麻衣老者、一个中年书生、一个青年、一个胡子、还有一个苗家打扮的汉子叫杨增成。 柔铁抬眼望了一下。 靠窗的二张桌子上便早早来了几人。北首二人身体魁梧,皆是大脸盘白净面皮,一人面圆一人面方,身上外翻的薄羊皮袄子一看就是关外来的,和这里的气候虽然有点不相配,但在清晨的海风中倒也不并不觉多余。南首也是二人,黑瘦矮,皆着绿白条纹的葛衫,脚下麻耳木屐,一人吹火口,一副大黄牙歪歪斜斜,另一人扁平脸,一双小眼炯炯放光。东首坐的却是二个女人,一个面如鸡皮,满头黑发,另一个面色姣好,头发却已全白了,黑发女面有怒容,白发女面有愁容。两妇人对面并排坐了数人,因为背对着柔铁,又逆着光,看不到脸。 柔铁道:“为什么今天出海的人这么多。” 老者道:“你不知道?是了,看你的打扮,你一定是外乡人。”柔铁笑道:“前辈好眼力,在下从中州来,日前刚到宝地。” 老者点头道:“这就怪不得,过得几日乃是万圣斗姆圣诞之期。” 青年道:“万圣斗姆?” 中年人道:“不错,每年今日,乃是圣母派使者到迷津接引有缘人之时。” 胡子道:“你说的有缘人就是这些人吗?比如这二个妇人,看样子,他们皆是武林中人啊。”边说边用手指了指那边。 中年人书生道:“不错,这二个女的乃是母女二人,夫家姓阎,那黑发老妇便被称作阎婆,女儿叫阎秀英,号称扫把双煞,杀人无数,专杀江湖中薄情男子。武林中闻之色变。听说早年招赘了一个女婿,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后来那女婿始乱终弃,阎秀英月子期间,不辞而别,又跟别的女人跑了,阎秀英一夜之间白了头,一怒之下,将一对亲生儿子从山崖摔下。并立下一愿,要和母亲四处寻找这个薄情男人,便是天涯海角,也要杀之报仇,但那男的却似人间蒸发一般,无影无踪。十年不得,于是迁怒天下无幸男子,十年间杀了百十人。”柔铁心中暗想,要是遇上我,只怕也要将我杀了。想到此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胡子怒道:“这种人间惨事,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柔铁忙道:“兄弟不要误会,我并无此意。”胡子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似是不信。 青年道:“那和这两个女人坐在对面的四个小孩又是何人。” 麻衣老者哈哈一笑,道:“小孩,你竟然以为这几个人是小孩。” 柔铁抬眼望去,此时光线已移,不似刚才逆光,看得清楚,果然有四人并排坐在阎氏母女的对面,皆作童子打扮,便道:“那不是小孩又是什么。” 麻衣老者叹道:“如果你当他们是小孩子的话,说不定哪一天,你死在他们手里而不自知。这四人乃是蜀东丰都城催命四童子啊。” 青年啊了一声,几乎要从长登上坐不住,险些滑下。 杨增成点头道:“你如此一说,丰都离我苗疆不出百里,倒确是有这号人物。我还听说这四人并非亲兄弟,只是在同一天年纪尚幼之时,亲眼见到亲生爷娘被人杀害,誓要报仇,而仇家竟二十年无有音讯,只是始终作童子打扮,只是为了报杀父之仇后,才还原本来装束。” 柔铁道:“他们一早而来,所为何事?” 中年书生道:“他们是要去万圣岛朝圣见万圣斗姆,了却生平之愿。” 青年道:“万圣斗姆,她又是什么人?” 麻衣老者肃然道:“这万圣斗姆乃是四海万国最有权势之人,在世人看来无论多么难办之事,到了她手里,没有办不成的。只是并非人人都能见到她,每年所渡之人不过百十来人,一是要出得重金来付渡费,二是到了万圣岛上,她老人家帮你达成心愿之后,你回到中原还需帮她办一件所托之事,如果办成则双方两清。而你在岛上所有经历,回来之后不得吐露半点,否则死无其所。如果你办不成,则需以死相谢。而且,同一人一生只能去万圣岛一次。” 青年道:“老头,你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你去过万圣岛。” 老头但笑不语,似是高深莫测。 中年书生笑道:“你这小伙,刚才老人家不是说了么,便是去过,回到陆上之后不可透露半点经历,老人家就是去过,也不能透露给咱啊。” 杨增成道:“正是正是。” 柔铁奇道:“这些人化这么大价钱,只是为了出一次海去一次万圣岛见圣母?万圣岛这么难去么。没有人认得海路么?而且,这里的这些人全是去万圣岛的么,我看不止一百人啊。” 老者手放到嘴角打个虚,又向四周张望,见边上并无旁人,方轻声道:“莫要胡说,对万圣岛怎可如此不敬。当心招祸。” 青年道:“就算一开始不认得,只要找个熟悉航海的水手,跟随万圣岛接引使者航行过一次,将沿途之海路记下,便找到万圣岛又有何难?” 老者冷笑道:“你想得到的,圣母她老人家算无遗策,又岂会想象不到。告诉你吧,所有去岛上的客人,上船之前,首先得喝一碗迷魂汤,喝了之后,在海船上便人事不醒,不吃不喝,一直到了岛上,才能醒来。”说着,指了指灶间,道:“你看,那边有三口大锅,正在煮着的,便是迷魂汤。” 杨增成嘿嘿笑道:“只听说丰者鬼城,黄泉路上有孟婆汤能迷魂,但那只是传说,想不到这世间还真有此一汤。” 青年又道:“那到了岛上又如何醒来。”老头却不回答。他似是想起老人所说不得透露岛上经历,自知失语,脸上一阵紫红,颇为尴尬。口中却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回来前也是要喝迷汤了。” 老头续道:“不过,回到陆地也就是这里,上岸之后便可以喝还魂酒,迷魂汤自然解去。” 柔铁青年胡子杨增成齐声道:“还魂酒?” 那麻衣老者轻声道:“正是!今日晚间,便是一年一度接引渡人的时节。等会你们便可以看到登陆之人喝酒还魂。” 他又看了看柔铁道:“你刚才所说,这里确实不止百人,除了要去岛的人外,其余的人大多是来接从万圣岛归来的同门或者亲人的。” 杨增成道:“难道去岛的人都是为了报仇吗?” 老者笑道:“当然不是,有人报仇,也有人报恩,有人寻求绝世武功,也有人是去求购稀有之货物。真是百人百心,有求必应。呵呵。” 众人谈笑之间,暮色渐浓,不觉已近黄昏时分。 忽然,老者向窗外一指,颤声道:“你们快看,圣母使者的船来了!” 众人透过楼上的短窗,眼光随着老者指点的方向放眼望去。 但见天际一轮红日,慢慢沉下,万道金光渐渐没入海水之中。 果然远处海面之上影影绰绰出现一些黑点,黑点初时如黄豆,渐大如蚕豆,再大如桔,如碗,如锅盖。终于看清乃是几只大海船,张着巨大的黑帆,帆上有一些白线和白点。海船渐行渐近,共是四艘五桅大帆船,主桅的黑帆之上用白线绣着北斗七星,在暮色中显得分外扎眼,也带着几分诡异。 柔铁心中暗想,这万圣岛果然有些怪异。 海船靠岸,放下跳板。舱门大开,先是出来十名黑衣人,白巾包头蒙面只露出眼晴。每人腰间跨着一柄弯刀。后面跟着的人却没有蒙面,形形色色,有和尚有道士,男男女女。每船约四十来人,共一百多人,随黑衣人鱼管而下。 柔铁暗中看得清楚,这些黑衣人步履轻捷,显示轻功了得。跟在后面那些人却神情恍惚,似是喝醉了一般。心中想道:“难道这便是喝了迷魂汤所至。” 随那些人进了酒楼,酒保早已备下十多桌,黑衣人和这些人夹杂而坐,酒菜备好,那些人开始吃喝。一喝之后,果然这些人象是变了人脱胎换骨,神清气爽。 柔铁听以前进过万圣岛的人说,要进岛,必须在海边一个叫黄梁酒楼的地方,饮壮行酒,此酒不烈,但极醇,酒醒之时则已身在船中。 离岛之时则要喝还魂酒,则醒来之时仍然在以前喝酒之处,且酒友也没变。 柔铁在海边混在武林各派人群之中,只见那使者身材矮小,面色呈黄黑色,象是天竺那边的人,说的汉话,却并不流利。手下十几名黑衣人对他却是毕毕恭毕敬。柔铁适才见过他的武功,也只一般,甚至不能算入一流高手之列,不要说与少林武当二派掌门相差去很远,便是昆仑、峨眉等当家人,也比得过他。 只听他说道:“圣母法旨,‘凡坐此船去万圣岛者……’” 柔铁心中暗想:“这祁兴鹏那日正是被这伙人救走,不知是何来路。” 边上有人道:“听说万圣岛万国圣母富有四海,每年派人来一次汉地。” 那老者道:“据传这南洋大海之中,有一岛,名日万圣岛,地处西洋和中土海航要道,本是化外之地,物产富饶,但其民散处杂居,渔商为业,过往商船歇脚之地,也间以当地之人贸易,相互并无统属。数十年前,忽从波斯来了一船队,竟力压当地土著,占岛为国,更奇的是以一女子为其首领,其后筑起城池宫殿,组建军队,对往来商贾船队,征其税赋,发放关文,俨然一独立之王国。此女自号万圣斗姆,传其手下有一军师安买尔,机智武功,冠绝天下,更有七个极其厉害的下属,个个身怀绝学,号称七星卫。时时来中原走动,往往兴风作浪。” 柔铁道:“此事我倒也听说,虽然有所不同,但也与你这说法大同小异。” 当下柔铁决定叫一董飞一行,也上船去万圣岛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