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渡鸦幻境

    “苏醒吧，我们的弟兄，这个破败堕落的世界正握在你的手上。”

    左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如梦似幻的宇宙般的虚空世界。一块块不规则的土地漂浮在空气中。一团团紫红色的气体从这一处流向那一处，时而散开，时而聚拢。左澄伸手探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小团气，刚一触碰，气团就立即消散了。

    “这是在做梦么？”左澄环顾四周，他站立的地方似乎是一处悬崖，前方是一张玻璃制的圆桌，上面好像放有一本书；身后是一扇拱门，门口紧闭。左澄上前试着拉了一下门环，大门纹丝不动。

    “去看看那本书吧，我的朋友，在这个空间里，你可以尽情汲取前人的智慧。”那个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左澄翻开书的扉页，又往后多翻了几页。书上那些飘逸细密的古塞塔文于他而言与天书无异。好在文字旁往往有一些图例，让他能看出这是一本教人如何从一处瞬间移动到另一处的法术书。

    “不必怀疑，‘闪现’作为空间系魔法的一种基础法术，是一位刺客大师在第二纪元开创的。但在第二纪元末期，由于这个世界的元素和质料的运动趋于稳定，这一系别的法术大都迅速衰亡了。现在，请允许我将这一旧时代的遗珠赠送给你，作为你我的见面礼。请你将手放到书页上。”

    左澄满腹狐疑，稍作踌躇，还是伸出一只手放到书页上。书页顿时激发出耀眼的金光，连着整个悬崖都剧烈晃动起来。左澄本能地闭上眼，退后几步。黑暗中，他感到一股暖流席卷全身，使他的精神变得清醒而亢奋。

    待地面平静下来，左澄睁开眼，才发现书和玻璃桌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他低头一看，右手手背上赫然显着一个纹身似的渡鸦徽记。他的第一反应是把它擦去。这个念头一动，徽记即刻隐没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莫非他是……”左澄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但现在无路可逃，只能硬着头皮照那个声音说的去做了。

    “好的，往后你只需稍加练习，就能熟练运用这一法术了，我的朋友。现在，抬起你的手掌，对准离你最近的那一块浮岩，集中精神，让你的思想顺着指尖到达浮岩之上。”

    左澄一一照办。只听“倏”的一声，左澄好像有一瞬间被卷到旋风中，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站立在那块浮岩的石面上。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就算是不世出的魔法天才，也不可能这么草率地掌握一门法术。那本法术书很可能是一个“引子”，一种障眼法。而自己已经中套了。

    “我的朋友，我的客套话实在太多，已使你感到厌烦了吧。穿过你前方的那些浮岩，我会在对面的祭坛边与你见面。另外请注意，‘闪现’不能连续使用，且会消耗一定的法力。你现在的法力储存只比一个入门的魔法学徒稍强一些，必须精打细算。”

    左澄跃过几块浮岩，已能看到对面悬崖上那座神秘的祭坛了。当他闪现到一块较大的浮岩上时，忽然看到中央站着几个人影。他走近一看，竟是几张朝廷上的熟面孔。这些身着红色补服的“国之栋梁”，端着象牙笏，面面相觑，露出或担忧或戏谑的神色。一把空空如也的龙椅正对着他们。

    “又去关外玩了么，还是……”左澄刚想走到人影面前，这些景象即刻烟消云散了。

    须臾，左澄闪现到了对面的悬崖上。由于最后几步的急躁，他恰好用尽了法力储备，感到一阵胸闷气短。忽然，从祭坛后的洞xue里飞出两行渡鸦，聚拢在祭坛上，最后一齐化作黑烟。黑烟散去后，幻境的主人终于现身了。一个梳着一头平整的黑色短发的青年站在祭坛旁边，苍白的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意，示意左澄坐到祭坛旁的石桩上。

    左澄一步不挪，只冷眼注视对方。短发青年也不强求，很随意地坐在祭坛的一角，任凭黑礼服的下摆扫到地上。他与左澄差不多高，但身形更修长，颇具鹤形。

    “我的朋友，我想你猜到我的身份了吧？”青年开口了，正是那个磁性的声音，还有那口略微生硬的斯拉维亚语。

    “尤利安，渡鸦魔君，努恩国主、先知西塞罗麾下四大魔君之一。我所言不差吧。”

    “不错。斯拉维亚人还告诉过你，海尔辛是统御兵马的恶魔，莫拉这个不洁的巫女负责组织大型祭祀和庆典，比约恩整天闷在阴暗的洞窟里鼓捣杀人的魔药，而我替先知出谋划策，顺便管理那个妄图灭世的疯老头的钱袋子，不是么？当然，他们的语言会更粗俗，也更俏皮，我模仿不来。”尤利安似乎毫不在意对方那种带有敌意的冷淡语气，顺着话头说了下去。

    “不得不承认，排除那些无意义的修饰词，他们说的基本无误。但涉及历史，他们采取的叙事就难免狭隘了。他们说我们烧杀抢掠，攻城略地，传播邪神信仰。但被刻意隐瞒的是，战端是由他们开启的。”

    “第二纪元的时候，努恩还是一片冰川，只有一些诺斯部落在这里生活。但在大约一百五十年前，群岛气温骤升，大量冰川融化，冻土变为绿地。多出的耕地吸引来大陆的移民，譬如逃亡的农奴，破产的农民和手工业者，嗅到商机的行商，当然也有不少亡命徒。十年不到，一个个富足的村庄，一座座繁荣的城镇就建立起来了。这一点，和斯拉维亚南方州的塞契人类似。”

    “然而，旧大陆那些贪婪成性的国王和领主，道貌岸然的法师和教士，迫不及待地想夺取这些劳动果实。他们的骑士团和雇佣兵将战火燃遍群岛。在动乱年代，当时还只是一介流亡教士的西塞罗偶然发现了一个不同于现世的空间，或者说‘虚空’，并接受了寄居其中的魔神的指导，从而获得超凡的力量，成为了先知。他团结人民，驱逐了入侵者。但王公们不甘心失败，努恩人也不愿被放到砧板上，因此战争一直持续到今天。”

    左澄沉吟良久，似乎在消化这些密集的信息。过了半晌，他才开口：“纵使事实如你所说，大岐未往北海遣一卒，尔军何必犯我疆界、焚我城池？”

    “这正是我把阁下请到这里的原因！”尤利安起身走到左澄面前，两臂环抱胸前，慵懒地倚靠在祭坛边。“海尔辛的权杖可以指挥动20个军团，他的大营里挤满了流氓骑士、海寇头领、矮人工程师和修习黑魔法的术士。给予他指导的是一位嗜血的魔神，日夜盼望祂的信徒献上血与骨。对战争和鲜血的渴望损害了他本就不明智的头脑。假以时日，这个战争狂会毫不留情地把整个世界卷入战火。因此，我希望与阁下建立一个同盟，共同剪除他的爪牙。”

    看着左澄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尤利安笑了笑，接着说：“请不要误会，不是努恩和岐国的同盟，是你我之间的同盟！海尔辛为了推进他的冒险计划，在斯拉维亚潜伏了大批忠于自己的使徒。阁下以大使的身份做掩护，替我铲除这些使徒。而我则给予阁下法术、装备、情报等作报酬，好让你有足够的实力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立足。”

    “怎么样？多一个朋友，多一条出路。”尤利安向前伸出右手。

    左澄径直往前走，擦过对方的肩膀，到一个石桩坐下，没有握那只手。“恐怕没这么简单吧，我手背上的渡鸦徽记是怎么回事，阁下心知肚明。倘若真要合作，我们就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尤利安于是在最前面的一个石桩坐下，双手绞在一块儿，与左澄四目相对。“为了让阁下能快速掌握我们收集的法术，我不得不将你纳为我的使徒。不过我保证，你将拥有超过一般使徒的权限和自由。初次合作后，若阁下不愿再次合作，或有朝一日永别此地，那我们可以马上解除这一层关系。”

    左澄心中对这一保证嗤之以鼻，但明白而今只有脱离幻境才有周旋余地，于是无可奈何地摊摊手。“既然已入彀中，多说无益。只是你为何选中我呢？”

    “一个是因为阁下身份特殊。倘你们使团安然无恙，你的行动便难免为同僚和规矩掣肘，你的份量也会大打折扣。目下使团只有你这个副使还健在，那么阁下的言行就将关乎百万人的命运。这一点，我想你也清楚。”

    “其二……”尤利安露出玩味的笑容，“如果阁下有幸得到机会进入虚空，便会发现你能在那儿更清晰地观测现世的人事。现世的人们，习惯于在王权的阴影下和旧世界的蝇营狗苟中虚度光阴。即使新世界的太阳升上地平线，他们也懒得抬头看一眼。可阁下不是这样。在没有星星的夜晚，你就在企盼第二天的日出了。不久后诞生的新世界，一定会有阁下的席位。”

    “新世界？”

    “百年前探险家发现了新大陆，我们所生活的地方便成了旧大陆。当先行者将天堂带到人间，一场大洪水便会将现世的秩序和它的拥趸荡涤干净。崭新的秩序在废墟中诞生，终结旧大陆上燃烧千年的战火，为旧世界中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带去火种，这就是新世界。”

    “听上去像狂信徒的呓语。我对宗教故事不感兴趣，魔尊阁下。为了这不可避免的合作，我有必要向你提出两点要求。首先，我只帮你对付你的同僚，分外之事是一点不干的。其次，既然我于你而言是一枚重要的棋子，你在支持我的行动时就不能吝惜资源。”

    “这是当然。我的本意就是如此。”尤利安耸耸肩。

    两人又谈了一阵，敲定了一些合作的细节。临别时，渡鸦魔君再次伸出了手，左澄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了上去。

    “左先生，您的神情总是过于凝重。您虽然不是专业的外务官，但毕竟在干这份工作，脸上应常挂笑容才是。那扇锁住的大门已经打开，您可以从那儿走出去。”

    左澄急于离开渡鸦幻境，一时竟忘了要控制魔力的用量，一次闪现时刚好只踏到浮岩的边缘，顺理成章地坠下去。他连大叫一声也来不及，便从幻境回到现实，惊出一头冷汗。

    “难道只是一个梦？”左澄挠挠发网，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但他很快发现床边的木柜子上放着一封火漆密封的信，这是他入睡前不存在的。他手忙脚乱地点燃蜡烛，在晦暗的光线下看信。

    信上的文字像是由金粉写成的，在昏暗的房间里闪闪发光。果然是来自渡鸦魔君的。除去一些恭维的话，信中主要提到两点，一是强调左澄到伊萨克堡后，去山猫街27号找渡鸦使徒的联络点，给他的任务将在那里发布。二是考虑到左今后面临的危险，特赠一盒银弹防身。

    左澄这才注意到信旁还放着一个小盒，内里像排巧克力似的排列着5枚外层镀银的弹丸。这种猎魔人钟爱的弹丸，在制作时会往表面浅切一刀，填入特制的炼金药，在对付血族或大型魔物时有奇效。

    左澄把信读了两遍，刚要放下，信尾却突然燃起蓝色火焰，吓得他将信一丢。蓝焰拼命往上蹿，很快将整封信舔食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屋外忽然传来说话声、脚步声、兵器磕到地面发出的清脆响声。声音很快由零星变得密集，接着还能看到火把的亮光。

    “得，今晚是睡不成觉了。”左澄换上一身军人似的劲装，将手铳别在腰间，带上那盒银弹，提着腰刀，推开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