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瓦列莉娅菲多罗夫娜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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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讲述那个让当代老人回忆起来仍心有余悸,却能在少年心中点燃无尽火花的时代发生的故事,笔者决定从提比略历1643年,也就是赤熙十一年写起。具体到月日,应当是3月10日。 这一天,历史大船的帆积蓄了足够的风力,向着激荡的大洋出航了。 白茫茫的迷雾,呼啸刺骨的寒风,仿佛在不经意的一瞬间消散了。左澄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山谷的尽头。这个在蒙昧的雾茫茫的冰雪世界中踽踽独行了几天的年轻人,抹了抹脸上覆盖着的厚厚一层雪粉,眨巴着眼睛,想要快点适应耀眼的日光,好看清葫芦嘴似的谷口后面必然存在的广阔天地。 然而豁然开朗后并不意味着柳暗花明。只能容纳两匹马并排通过的促狭的谷口后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唯有一处小丘地势稍高,上面长着一片并不茂密的赤杨林。时值初春,曾经覆盖大地的冰雪已经消融大半,远方传来河水奔腾的哗哗声和碎裂的冰块相互撞击产生的沉闷响声。 对于一般旅人来说,这样的景色也许很美;但对势单力薄、后有追兵的左澄而言,这意味着他将长久地暴露在陌生而危机四伏的土地上。 左澄整整背上那个木制方形背囊,信步走出谷口,扫视一番左右景象,咬了咬干裂的嘴唇。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幸运的,甚至是受到某种冥冥之中的力量的庇护的,因为这位皇帝钦点的副使,没有像使团里的其他人那样死在鞑靼人的刀下,或是被突然从隐秘的洞xue中冲出的雪巨魔砸烂天灵盖。 过去几天,他相信没有人会沿着山谷追击他这样零星的目标。但不久前,他敏锐地察觉到,还是有少许人马在像蚂蟥一样紧紧咬着自己,相距不过半天骑行的路程。 恍惚间,身后又隐约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和马刀触碰发出的声音。左澄心头一颤,仿佛将要被一只魔手抓住似的,迈开双腿,踏着满地的冰碴子,拼了命地往那片赤杨林奔去。 左澄刚穿过两株赤杨木,便感觉一脚踩进了坭坑里。低头一看,小坑里竟满是发黑的血水!左澄惊骇地把腿抽出,慌忙环顾四周。 这里显然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林地中央摆放着一盆早已熄灭的篝火,围绕着篝火陈列着横七竖八的人与马匹的尸体。根据服饰,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们分属两个阵营。 一方人数多些,穿着毛皮短衣和简陋的皮革制甲,和大荒原上的游牧民别无二致。一匹颈部被剖开的鞑靼马背上绑着一面旗帜,上面印有一颗大而狰狞的座狼头,正是魔君海尔辛的纹章。 海尔辛是北方魔君中势力较大的一位,他崇尚战争与征服,在旧大陆北端的努恩群岛和旧大陆的几个野蛮民族中享有无可比拟的声望,麾下聚集着最庞大的弃誓者军团。这就是左澄对这个“虏酋”的全部了解了。 另一方则较为统一地披着左澄熟悉的红色骠骑兵制服。使团里的一个斯拉维亚军官穿的正是这种制服。有个骠骑兵的脑袋已经搬家,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还有个斯拉维亚军士仰躺在林中一块巨岩上,灰青色的石面上洒满了已经凝固变黑的血,一只兀鹰站在他布满箭簇的身上,想从这具僵硬的rou体上啄下点什么果腹。 想必是一支斯拉维亚的斥候小队进入这片赤杨林时,误打误撞地和正在休憩取暖的这些魔神信徒爆发了一场遭遇战吧。既然如此,附近一定有斯拉维亚帝国军的力量存在。 就在左澄自我安慰的时候,林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冰凌被踏碎的清脆声音。这次的声音是那样清晰,似乎立刻就会有一队人马冲入树林。左澄不及多想,连跑带跳地趟过几滩血水,躲到那块灰青色的岩石后面,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手铳。 这把出自京师的火器工坊的手铳,由矮人工匠根据人类的身形特点设计,口径、形制都与传统的矮人火枪有很大差别;但在火力上,这个小玩意儿继承了祖辈的优点,足以在近距离贯穿多数人类盔甲。 左澄贴紧石壁,右手紧握这支枪管里装着他最后的一颗弹丸和一点火药的手铳,汗水从指间的缝隙里流出,滴到地上。忽然,他那无处安放的左手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左澄转头一看,不禁大骇,几乎出声。 那是一个死去多时的骠骑兵,他坐在地上,后背紧紧倚靠着石壁,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他的一只手臂被砍断,撕裂的制服下血rou模糊,两条腿上缺了不少rou,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看来已经被野兽多次光顾了。但他的脸却没受多大伤害,结了霜的两颊像玻璃一样闪光,仍然可以分辨出是一个英俊的青年。他的双目圆睁,灰暗的双眸朝向天际,像是有什么执念一样。 这时,两名骑手在不远的地方依次进入树林。他们一副与地上那些尸体差不离的鞑靼人装扮,不过装备精良些,穿着用劣质铁片串成的扎甲,头上顶着覆盖大半张脸的皮制布面头盔,只为眼睛留出两条小缝,方便观察。 打头的鞑靼人用马刀刀尖挑起地上的一个破烂的头盔,查看一阵后又扔到一边,拨马继续向前走。左澄缓缓抽出背囊旁插着的腰刀,右手持铳,紧紧贴着石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鞑靼骑手越来越近。在岩石上吃了个半饱的兀鹰察觉到威胁,尖啸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当马蹄踏进离岩石最近的一个小水坑、溅起一滩血水时,左澄明白最好的时机已经到了。他探出身子,迅速瞄准,扣动了扳机。 刹那间,击锤打向火门,白烟腾起,赤杨林传出一声炸响。只听“咔嚓”一声,鞑靼骑手旁的一棵细细的赤杨木断成两截,上半段无力地垂落到地上。 不等左澄接受打偏了的事实,打头的那个鞑靼人竟然也从马鞍上跌落下来。他的背上分明插着一柄步兵用的短矛。 左澄和剩下的鞑靼骑手才注意到斜对面二十步开外站着一个人。这个不速之客也穿着标准的红色骠骑兵军服,手里举着一把制式骑兵刀,带有一定弧度的长长的刀身在丽日下闪闪发光。 鞑靼人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背上的箭囊,但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了。现在他陷入了一种进退失据的尴尬境地。尽管头盔遮住了大半边脸,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鞑靼人不断拨弄马笼头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惊惶。前方是躲在暗处的枪手,身后是严阵以待的骠骑兵,任何失误都会立刻为他招来死亡。 僵持了一两分钟后,鞑靼人咬咬牙,下定决心打破这腹背受敌的局面。也许是考虑到前方的岩石和尸体不利于骑兵发挥,他拨转马头,将手中的铁连枷抡出一个圆弧,径直朝骠骑兵冲去。这样的短途冲锋,在他的生活中如吃饭睡觉一般稀松平常。 左澄紧张地探出脑袋。在鞑靼骑手纵马掠过斯拉维亚士兵的一刻,舞动的刀身反射出一道白色的弧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待他眨了眨眼,只看到鞑靼人的背影大致从右边肩膀处开始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从整体上缓缓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便听到初春的残雪被guntang的鲜血所融化而发出的“咝咝”声。 左澄收起武器,从巨岩后走出来。斯拉维亚人也迎面走过来,但手里还紧紧握着刀柄。“祝斯拉维亚的合法君主——斯维特拉娜健康长寿,朋友!我带来了大岐皇帝的意旨。”左澄用一种因激动和紧张的心情而有些颤抖的语气,一股脑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来人走到近前。几缕阳光穿过林翳,温柔地洒在她白净额头前漂浮着的一小绺金色发丝上,洒在垂立在她修长健美的身姿后面的那条漂亮辫子上,洒在她冷然高挺的鼻梁和樱桃色的朱唇上,映照出她覆染了些许霜雪的美丽面容和骠骑兵制服上的三排金排扣。 这分明是一个俏丽的北国姑娘。可她又确乎是一位英武的骠骑兵。左澄望着她那对蓝得像旷野上生长的矢车菊,又似山谷间的潺潺溪流一样的深邃眼眸,几乎要出了神。 “你说你是什么人?”响起一个低低的清婉的女声。左澄才从神摇意夺的境界中解放出来。 “我是岐国的使节,礼部员外郎左澄。你可能知道,军官小姐——两年前,你们的使者到访了我们的国都,邀请我国共同抗击北方群岛的魔军。我们是回访的使团。骠骑兵团队的格卢宁上尉、禁卫射击军的特里凡少校和外交官阿兰茨基先生同我们一起前来,但他们和使团里的其他人已经遭遇了不幸。”左澄边说边取出注有斯拉维亚文的文牒和天子诏书给女骑兵看。 “措辞倒是不错……但这个词尾明显标错了吧?”“军官小姐”挑了挑弯成弓状的丝绸一样的眉毛。 “……” “你自称是乞台汗(当地人对岐国皇帝的称谓)的使者,但现在北佬的jian细遍地都是。也许我有个更好的办法鉴定你的身份。”话音未落,左澄只见眼前白光一闪,雪亮的锋刃毫无预兆地搭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这是一把刚刚饱饮了鞑靼人鲜血的刀。一滴滴的血珠顺着刀尖往下滴,落在左澄的肌肤上。那一刻,他汗毛倒立,一颗心砰砰直跳,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道清(左澄字)啊,使团就交给你了,好好活下去……”生死一瞬,西使团的正使、鸿胪寺周大人那沾满鲜血的面容再度浮现在他眼前。 “军官小姐,倘若你觉得你的人民承受的灾祸还不够多,流的血还太少,那就从我的尸首上索取更多的剑,更多的火吧!”左澄昂首挺胸,含有怒意的双眼无所畏惧地直视对方的眼睛。 女骠骑兵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矮自己一头的男人,他的脸上竟换上了一种倨傲的神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刀收了回来。“我是马萨诺夫骠骑兵团的瓦列莉娅·菲多罗夫娜中尉,请您原谅我的鲁莽举动,外交官先生。”她学着鞑靼人的礼仪,一手放到胸前,鞠了一躬。 突然间,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扔下左澄,朝大青石那儿奔去。左澄感到莫名其妙,连忙也跟上去。这时他才发现,女骑兵背后划破的制服下有一道深深的刀伤,虽然做过处理,但依然在往外渗血。 左澄来到岩石后面,只见瓦列莉娅竟跪在那个死去的青年骠骑兵身前,微微张口,但只能发出断续的音节。有那么一阵子,她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宗教画上的受难者一般的灰暗寂静的脸,仿佛想在上面找到活着的痕迹。 过了好一会儿,她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搭在死者的脸上,发出轻柔的呼唤:“米沙!米沙!”她想合上那双睁着的眼睛,可做不到。她缓缓收回伸出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涌出溪流,从指间的缝隙一点点漫出,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和尚未凝固的血水混融在一起。左澄站在一边,听到了低低的抽咽声。 又过了一会儿,瓦列莉娅才站起身,在胸前虔诚地画了一个完整的十字。“外交官先生,我们的军队就驻扎在附近,沙皇陛下也驻跸在那里。我会为您引路。现在,请您搭把手,帮我把米哈伊带回家。” 两人一起将遗体搬到林子外面。一株在树林边缘的赤杨木上系着两匹战马,一匹像日落时的火烧云那样通体火红,另一匹是生着洁白鬃毛的黑马。瓦列莉娅将米哈伊放上红马马背,翻身上马。“那是米哈伊生前的爱驹,外交官先生,就让她载您一程吧,她很温驯的。”边说着,她把辫子盘到头上,又戴上一顶厚厚的熊皮帽。 左澄小心翼翼地骑上那匹黑马。黑马昂首长嘶一声,像是在抗议什么。瓦列莉娅靠过去摸摸马脸,轻声安慰几句,黑马才安静下来。 两人纵马驰向远方,很快将赤杨林甩在了身后。这时,天空又飘起了小雪,雪花落在人的衣襟和马的鬃毛上。遥远的冰山雪川发出“嗡嗡”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