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今朝醉在线阅读 - 八

    要说东北有什么特点,四季分明绝对可以算一个,这还没到五月末已经有些热了,青子月在病房待不住,没事就出去溜达溜达。

    傻人有傻福这句话用来描述他不太合适,但确实是有福。算不上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可也是rou眼可见的变得更加健康了。

    脸上还是没多少rou,面色却好看多了。

    青子月在院子里走着,老样子,先去逗逗麻雀,再去观望一下大爷们下棋,看看今天是谁将了谁的军,又是谁吃了谁的炮。

    也怪有意思的,青子月就玩不来这东西,他逻辑从小就很差,要说这东西是战术吧,又不完全是。而且那个马的走位他一直都不是很懂。

    他对棋的涉及止步于五子棋。

    还不一定能赢。

    所以当他看到大爷们拍手叫好的时候也只能跟着叫一声真厉害。

    尽管他看不懂。

    他不用一直住院的,这几个月他近乎把哈尔滨逛了个遍,都说每个哈尔滨人心里都有一家最正宗的红肠,青子月是无福消受一整根了,买完也就只吃一点,托他的福,钱尽年成功对红肠产生了抗体,东北话讲就是,吃顶着了。

    阳光穿过层层树叶,洒下来一大片树荫,青子月看着大爷们还在下,默默地打了个哈欠,走掉了。

    他绕到后院,逗了一会儿,那只小奶牛猫就颠颠跑了过来。

    青子月第一次见着它时,才巴掌那么大,现在都已经挺大一只了。

    “大橘为重,你怎么也这么胖?”青子月伸出手,奶牛猫就把头贴上来蹭了蹭。

    “喵喵。”奶牛猫叫了两声,蹭的更用力。

    “你得减肥了,黑猫警长,你这样怎么逮捕一只耳?”青子月说:“要扣留你的小火腿肠,你要做一个健康的美男子。”

    “喵喵。”奶牛猫似乎在抗议,不蹭了,两只爪子搭上青子月的膝盖,眼眶圆溜溜的,光线问题,眼神是一条细线。

    “你生气也没用。你再这样吃下去会生病的。”青子月狠狠撸了一把猫头。

    奶牛猫探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撒娇没用。”青子月坚定不移:“你要荤素搭配,成天吃小火腿肠那能行嘛?”

    “......”

    青子月和猫对视一会,又揉了一把。

    “不是没收小火腿肠。”

    跨物种交流总是这样,猫这种生物真是聪明,它们似乎知道自己很可爱,于是合理利用,把人类狠狠拿捏。

    青子月就是其中之一。

    也好吧,小猫咪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喂完猫,青子月又晃荡回自己的病房,手机声音响起,不用想也知道是钱尽年。

    “下次,下次结束后,我们去大连!”钱尽年语气上扬,听起来很开心。

    他变得更忙了,青子月和他说他不用每天都来。

    钱尽年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来也可以,和青子月讲讲生活,讲讲工作,讲讲没用的事。

    人呀,总要说说话的。

    陆续说了一些,大概也就是吃了什么,感觉还好吗,今天开不开心。

    真不是每个人都会那么日理万机的。

    “大连之后,我们去海南吧。”青子月也开心:“我们去天涯海角。”

    钱尽年挂断电话之后看着报告,转着手机。

    忙是真的忙,可是忙完也是真的爽。

    有一种即将退休的舒心。

    当然,退休是不可能退休的,他依然是996的苦逼打工人,依然是要对老板点头哈腰背地里竖起中指的中产阶级。

    他的工作经历满打满算也就四五年,年轻人在职场中就是要吃白眼的呀。

    但是没关系,能做好自己范围之内的事情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至少现在是轻松的,至少现在有时间可以让自己喘口气了。

    作为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劳模,钱尽年在提出请假之后才真正的缓了一口气。

    他们到达大连的时候正好是夏至。

    青子月在火车上睡了一觉,这时候精神的很。他们放好行李,踩着黄昏去了海边。

    “大海和湖就是不一样呀。”青子月踩着沙滩,张嘴灌着风。

    “你也不怕肚子疼。”钱尽年跟在他后边,弄了一鞋的沙子。

    傍晚的天烧得火红,给天地蒙上了一层温暖的纱。青子月举着相机,笑着。

    如果不是钱尽年亲眼看到了,他肯定是不会相信青子月是个胃癌病人。

    钱尽年觉得很矛盾,他觉得青子月又积极又悲观,他对生死那么淡漠,又对生活这样热爱。

    他摇摇头,跟着跑了过去。

    “等等我!”

    先不管那么多了,现在快乐就好了。

    天色黑了下去,有些发阴,周边的人走的都差不多了,原本热闹的海滩也变得冷清起来。

    青子月坐在海边堆沙堡,甚至还给它弄了一条护城河。

    “你怎么小孩似的?”钱尽年边说边在他旁边挖坑。

    “小孩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是小孩。”青子月摁了摁:“小时候没得玩,长大了又不想玩,正好到这了,也没什么别的事做,堆一堆也挺好的。”

    钱尽年打扫了下手,转了转发酸的脖颈,望远一看,险些没吓过去。

    “你看那是不是站了个人?”钱尽年站了起来,因为腿麻差点栽倒。

    青子月顺着手指看,“是。”

    他行动快,没等钱尽年反应就跑了出去。

    海风呼啸着,青子月顶着风攥住了一个细细的手腕。

    不高的女孩错愕地转过头,天太黑看不清,但青子月能感受到她在哭。

    “很危险。”他喘着气,带着女孩往岸上走。

    女孩剧烈地挣动起来,哭的更大声了:“放开我,放开我!”

    青子月不能松开她,只是慢慢地带着她走:“很冷,这里很冷,你先听我说,好不好?我们到岸边,你不要急。”

    青子月手心渗出一些汗来,他能摸到女孩手腕上的凸起,大概也能猜到那是划伤的痕迹。

    钱尽年拿着给青子月准备的外套,披在了女孩身上,两个人呈保护姿态,拥着女孩往外走。

    女孩一直在哭,青子月坐在她旁边,递着纸。

    “为什么要在哪里呢?”青子月和她隔着些距离,不让她太过紧张。

    “我不想活了,想去死,活着好难受。”

    “你很难过呀。”青子月笑,“多有难过呀?”

    钱尽年看了青子月一眼,他不能否认,他很担心青子月会说出什么没人情的话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好难受,我好疼。”

    “吃块披萨会好一点吗?”

    “我不想吃东西。”

    “看电影呢?”

    “我看不进去。”

    “真的好难过啊。”青子月说着,伸出一只手,挡在女孩眼前,没有直接盖上去。

    “哭出来会好一点吗?”他又对钱尽年说:“尽年,帮我去摘颗星星回来。”

    “啥?”钱尽年一脸疑惑。

    “去就好了。”他对着钱尽年使眼色,最后把钱尽年支开了。

    “可以和我讲讲吗?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啦。”青子月的声音很缓,轻轻的,像风一般。

    “我想要上吊,想要跳海,但又不敢。我......”青子月的手一直挡在她眼前,没有离开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说我有病,我难受。他们说我是装的,是假的。直到我发疯,大喊大叫,他们才带着我去看医生。可是看医生好贵,吃药也好贵,我不想治了,不想活了。我活着也没用,活着也没有意义,只会给大家带去痛苦,带去麻烦。我好想吐,好想死掉。”

    “你觉得没人喜欢你,你给别人添麻烦,所以想死?”青子月感觉她的情绪平静了一些,看着绕出去好远的钱尽年。

    他放下了手,又给她递了张纸。

    “可是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哎。”青子月说:“你在认识到这些之后还能痛苦,而不是麻木,这很了不起。你能够关怀到别人的感受,怕给别人添麻烦,你很善良,这也很了不起。唔.......我肯定是不能知道你有多痛苦的,但就像我说的那样,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哦。”

    女孩抽了抽鼻子,小猫似的。

    “我觉得我好没用,世界容不下我,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不想回家,不想吃药。”

    “那只能说明世界太小了。”青子月看着钱尽年绕回来了,蹲在他前面递过来一枚贝壳,

    他笑了笑,接了过来。

    “你没必要过分责怪自己。”钱尽年坐在他们面前,天还是阴阴的,雨却迟迟不来。

    “生病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不是犯错。”青子月说着,把贝壳递到了女孩手里。

    “你活着就是最好的礼物,你不要去听外界的声音,你要听自己的心,我们是单独的人,不为任何人而活。你知道吗,你说了那么多你的缺点,那我就和你说说吧,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觉得你很勇敢,善良,你还很温柔。这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绝对客观的评价。我觉得你很好。”

    女孩低着头,“我真的很没用。什么都做不好。我每天都很痛,觉得很难过,喘不上气。很想哭。”

    “那就哭吧。”青子月说:“至少还有力气哭。”

    钱尽年感觉到雨点落在他身上,他说:“先到别的地方去吧,下雨了。”

    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他们就进了麦当劳。

    青子月是没有这个口福了,钱尽年也吃不进去,最后给女孩点了些甜品和炸鸡。

    “油炸食品和甜食会让人心情好一点。”钱尽年说着,把圣代递给女孩。

    女孩的手心攥着那枚小小的贝壳,有了光之后青子月才看清她的眼睛哭的真的好红。

    “我知道这可能没什么用。但我还是想说,我希望你开心一些,这个世界确实很烂,但你是独一无二。你自己本身就是一个世界,不要去听旁人言语。”这句话是钱尽年说出来的。

    青子月还有些意外。

    “嗯......因为旁人的意见真的没什么用。我明年就三十了,该不听的也还是不听,不也活的好好的?我也不太了解你这种病,但我觉得你能撑到现在也已经很厉害了,你......我觉得还是活着比较好,你看上去很年轻,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你喜欢的样子。”

    青子月垂着眼,笑了。

    “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样子。”青子月纠正道:“你会碰到更多的人,会接触到更多有趣的事物,在那之前,请麻烦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这就有些违背青子月刚到东北时说的话了。

    钱尽年挑了挑眉,没吱声。

    “如果你觉得没有人喜欢你,觉得自己死了也不会有什么人感到难过。那么我现在可以向你打包票。”青子月画了个圈:“我,还有他。我们两个,很喜欢你。你要是死了,我们会很难过。”

    女孩不哭了,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这样吧,你记一下我们的手机号,你可以给我们打电话,觉得难受了来找我们哭一哭也可以。这位,额......”青子月措辞了一会:“这位叔叔,一定会给你一些安慰的。”

    “你会担心给家里人造成负担,你很懂事,好孩子。”他接着说:“但你要是死了,他们会很想你。他们最开始不相信你,是因为他们没有意识到情绪的毁人能力。如果他们真的不在乎你,那就不会帮你治病,所有人都会犯错,不要太过自责。”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女孩说:“我的情绪总是很不稳定,我崩溃,摔东西,想要毁掉一切。”

    “你只是生病了。”青子月又重复一遍这句话。

    “就像感冒会咳嗽,发烧会头痛一样,你需要的是治疗和引导。在这期间你要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

    女孩点了点头。

    “钱不是你该考虑的东西,这听起来有些道德绑架,可是你的家人既然肯为你出这份钱,那就一定是相信你的。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那就不要继续伤害自己,尽快好起来。你很痛苦,这个世界不爱你,但他们爱你。”

    “觉得好些了吗?”钱尽年问道。

    女孩“嗯”了一声。

    “那我们该回家了。”青子月说。

    等到女孩父母赶到的时候,青子月并没有直接让他们见到女孩,

    要知道,父母大多不愿接受孩子有心理疾病,而那个年代的人也觉得这是无病呻吟,没事找事。

    青子月不是专业人士,他说的话更加通俗易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效果相当好。

    青子月劝着父母。

    钱尽年蹲下来看着小女孩。

    他目光平和,看着小女孩哭红的眼睛。

    “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小姑娘,一定要更加爱自己,如果有精力,再去爱别人,好不好?”

    “好。”

    “好好治病,不要伤害自己。”

    女孩点点头。

    “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情。”钱尽年声音有些哑了,还是说着。

    他张开双臂,虚虚地抱了下小女孩。

    “难过的话就给我们打电话,好不好?”

    “好。”

    “拉钩。”钱尽年渗出小拇指,笑着。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最后盖了章。

    送走小女孩之后,青子月捡起一根薯条吃了。

    “你们说什么了?”

    “一百年不许变。”钱尽年说。

    “小孩吧你。”青子月笑道。

    “对啊,就是小孩啊。”钱尽年也笑。

    就是小孩啊,一百年都不许变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