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要说青子月的前二十八年，那是平静中带着点波折，像是大海中的一叶小舟，晃荡到二十九岁，眼看就要翻船。 他家是经商世家，都说富不过三代，也不是没道理的。但别人没挺过来是因为败家，他是单纯的不想要。 经商世家培养出这么个无欲无求的，新鲜吧。 亲妈在他不记事的时候就没了，以至于他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这个后妈是在他初中的时候青葙子娶来的，所谓人心隔肚皮，这人表面上好好答应事事顺从，背地里对青子月还真就算不上好。 不过青子月懒得讲，他对这方面的感知一直都是很佛系的——他打小就被当成怪胎，也不缺这女人一个。 青葙子是事业脑袋，要不要钱另说，这人是真肯卖命。从自个儿亲爹手里接下来的事业就被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做得风生水起。 那么按照中国人管来的世袭制度，这份家业最后肯定是要落到青子月头上的。 青葙子和她有个孩子，这时候古人的方法就不适用了，母凭子贵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讲究女人当自强。 那么要为自己儿子争来这种东西，正常人都得来个什么处心积虑的陷害，让那个原来的大皇子跌落下来，再趾高气昂地说一声废物。 女人也是这么套流程，变着法的欺负贬低青子月，甚至把经商之道编入早教课程传授给她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儿子。 青子月倒也不怪她，爱钱是人之天性，毕竟这个时代没有钱和死了也差不多了。 哦，说轻了，没有钱还不如死了。 不过她一个人的戏最终只是她一个人在演。 青子月还真就不爱钱。 于他而言，能够吃饱喝足就够了。 至于多余的钱，那就随便吧。 她应该也意识到了，于是就不太针对青子月了。但青葙子也是一个很难搞的角色，要怎么说服他把钱留给他们的儿子而不是青子月，这让女人掉了不少头发。 还没等她相处对策，老天就轰隆一声意外，把青葙子收走做药材去了。 要青子月说，她还真应该去买发彩票，准能上个社会头版。 在之后就是高二的青子月莫名其妙继承了家产，看上去很开挂是吧？ 但他不想要啊。 虽然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尽心尽责，青葙子走的也是巧了，他怎么就那么巧走在青子月的高中时期了呢？这不就变相地规划了青子月的专业方向？ 所以青子月很顺利地考上了金融专业，这个专业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都能会点，这为青子月后续啃书省了不少麻烦。 辛苦确实是辛苦，但也没办法，谁让他那个爹最后还在想着工作呢。 公司基础打得不错，青子月接手之后也没遇上啥大事，用了五六年时间就借着这场顺风把它推向了国际市场。 正常来讲，应该继续更上一层，最后安享晚年对不对？ 可青子月不是正常人啊。 做到差不多了，估摸着那女人忍得应该也差不多了，趁她还年轻，趁她儿子开始懂点事了，青子月就大手一扬，不做了，给你了。 白给的便宜接着开心，可也会担心有诈。女人官场心理根深蒂固，在接手之后还是在针对青子月——这么个人，只要他在这活蹦乱跳一天，那这东西就一天不会是她所有。天知道青子月会不会反悔？她能心甘情愿给别人打工？想都不要想。 青子月想的却是，浮生偷得半日闲，爱咋咋地。 反正最后这份东西也流不出青家，就算流出去了能怎么样？他青子月噗通一死，谁还管钱是谁的？闲得慌吧。 但有时候老天也不用这么顺他意...... 当她正想要功成身退早早享受老年生活的时候，一个胃癌给他打了个蒙头转向。 他留了点钱给自己，本来是想要弄个房子支个摊卖点小吃来着的， 现在好啦，保命要紧。 那时他二十七，好年龄啊。 不过青子月就算再怎么像个半仙，他也终归是人，是人就一定会有怕的东西，要么死要么疼。 物质上面的疼和心理上面的疼，有一样算一样，青子月都很怕。 他怕皮rou受苦，刚开始的时候打个针都会做不下三次心理建设，吃药怕苦，没人看着的时候他能倒就倒。 女人还会来看他，想来想去也真是够累的，青子月就对她说：“不用担心，气氛到了，我不死就不礼貌了。” 那女人也不避讳了，直接大大方方对青子月来了声谢谢。 谢谢，不客气。 青子月遭不住了，还是大手一扬，不治了。死又能怎么样？人家八十九十死，他二十多岁死，少走六十年弯路。 他把自己哄开心了，也不管别人说什么了。 青葙子也算是有先见之明，除了青子月自己有的钱之外，他还留给青子月一笔能够让他啥也不干快乐活一辈子的钱。 青子月本来还在头疼，近乎绝症之后便清明了。 他把青葙子给的钱全捐了，他自己活不下去，但还有那么多人要活下去。 他想让那些人活下去，尽管他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 接下来，他就把自己前几年的计划全部推翻，重新拟了一份计划表。 实行到感受死亡的时候他的进度条已经过半，到了东北之后陆续又实现了一些，想来他也算是精彩活过一次。 他每个月还是会给孩子们捐钱，早几年有灾难的时候他还会给灾区捐，总之，这钱在他手里没用，但能救别人的命。 所以他认可，钱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东西。 在他前二十八年的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情应该就是获得了一张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证书和戒指吧。 戒指就挂在他那个小本子的布条上，走到哪里都带着。 诚然，他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大善人，因为他这些举动似乎并不是出于他善良，而是因为他觉得，他就该这么做。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他想做所以他会做。 钱尽年复工之后还是会往医院跑，他觉得钱尽年实在不容易，有一次他是凌晨三点来的，早上六点走的， 青子月打了个哈欠，果然人在无聊的时候就会想些没有用的东西。 他下床走了走，鼻息里已经有些春的味道了，混着冬的凌冽，还蛮好闻。 他拿起小本子，对照一下觉得没什么要改的就又收了回去。 他又拿出单反，开始自娱自乐。 “咳咳，看得见吗？我是青子月，嗯......我应该是快死了吧，那就提前录好这段，万一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呢？” 他绕着房间拍了一圈：“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还挺大的。”镜头转到窗外。 “我现在在东北，这是我第一次看雪，现在都化的差不多了，真可惜，能再久一点就好了。” 最后他把机位放正。 “29岁，生日是11月28号，射手座，身高178，性别男，性取向不明，喜欢......” 说到这他沉默了好久，翻来倒去地想自己喜欢什么。 “喜欢......所有的，想不通的事情。喜欢这个世界。”他笑了，接着讲：“之前喜欢吃咸辣的东西，一直很想去湖南四川贵州，得了病之后就泡汤了。” “我是不是很无聊？我总爱说些没有用的东西，我的注意力不是很集中，也不是很会讲话，那我也要讲啊，我不能别人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啊......” “我想我可能用不了那么多钱，我的银行卡号是......等等，我翻一下哦。”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把自己的卡号和密码都录了进去：“如果我死掉了，这里还有钱的话，就捐掉吧，当然啦，这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哦，请不要拿着它做坏事，。” “我喜欢大白菊花，一团一团的，可好看了，像雪。如果可以，麻烦一定要为我摆上两朵。嗯......我之前看过有人把骨灰做成烟花的，也挺有创意的。不过我看过最好玩的还是做成骰子，做选择的时候就扔一下，也算是我的意见了。” “人都说三十而立，那我这算不算不举？开玩笑的。” 他又不说话了，应该是没想好要说什么。 “这是个十分糟糕的世界，天堂与地狱之间夹了个人间。人们要想很多事情，痛苦和甜蜜并驾齐驱，分不开扯不断的。这个地方待久了人会慢慢失望，会觉得这地方怎么和自己想的这么不一样啊？为什么越爱越绝望啊？但我还是想说，请不要失望，不要灰心，这听上去像一碗没用的鸡汤。那这么说吧，失望绝望甚至一切负面情绪它都没有用。不如出去吹吹冷风。你发现这个cao蛋的世界依然cao蛋，你行走在其中，惶惶不可终日。你痛苦你麻木你灰心丧意，没关系的，是个人都会有这种情绪，这不是你的错。” “我们这一生有太多无法规避的事情，就像歌词里唱，是等太阳升起还是意外先来临。你觉得世界不要你，人们不爱你，你难过，你流泪。没关系，都可以的，但请一定要放过自己，好吗？我知道你可能不想听，不愿意听。我不知道你会是男还是女，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是精神病，但我想说，谢谢你能听我将这些，我爱你。” “这世界糟糕透顶，但欢迎你的到来。请相信将死之人说的话吧，我爱你，我拥抱你，嘿，打起精神来，你想哭吗？” “我不喜欢人哭，但你要是哭的话，也没关系。” “没关系的。你周围起风了吗？感受到寒冷或温暖了吗？看到日月更迭，群星闪烁了吗？” “休息一下吧，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青子月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在笑，看上去真的像是在给未来可能看到这份录像的人传递能量。 “感觉好些了？太好了。” “你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爱上这个世界，那就大方地去恨吧，恨到没有力气，恨到声嘶力竭。当然，不可以做伤害自己伤害他人的事情。那样不好。” “如果你能爱这个世界，那就再好不过，恭喜你，你是幸运的人。” “我想去海边，我朋友说要和我去大连，我觉得很好，但我还想去看天涯海角，嗯......如果可以，我还想去LS，据说纳木错是最接近天堂的湖泊。那一定特别好看。” “就先录到这里吧，祝你开心哦。” 青子月笑得开心，把相机收好之后在屋子里走了几圈。 天天开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