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命悬一线
帝都皇城,殷王府。 一轮煦日照映上王府四面的紫阁丹楼,璧房锦殿。 从房前玉砌的梁柱到屋后雕绘的碧瓦,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备受皇恩的当朝亲王,背后有着怎样显赫势盛,如日中天的庞大家族。 殷王关垣正于王府瑶悦楼中伴乐小酌。 先前自家突进贼人已经打断了他的雅性,这会严绪又火急火燎地赶来回话,让他干脆不耐烦地将一众吹拉弹唱之人赶了出去。 “你是说,你将关漌和方明源一并抓了来?” 关垣细细听着严绪的汇报,紧蹙的眉头逐渐舒缓开来,“可有人看见?” 严绪自然深明自家主子心头的打算,忙附和着道:“在场的都是一些平头百姓,不足为虑。” 关垣腾地站起身,将拳头重重捶向席案。 “好!此乃天赐良机,断不可错失,为恐迟疑生变,你现在就去,把他们混在流民暴徒中,全部给我秘密的……” 说着,快速在脖颈边做了一个杀人灭口的手势。 ~~~~~~~~~~~~~~~~~~~~~~ 元妡自从被严绪擒了来,便深知挣扎无用,也就懒得使徒劳之力。 干脆一路平心静气地睡大觉。 此刻张开昏昏欲睡的双眸,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厮关进了囚房。 难怪觉得全身酸痛无力,原来是在冰冷硌人的草席间坐久了。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她又闭上了疲倦的双眼。 可这次,元妡并未如愿地进入梦乡。 因为她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一股异常深沉的目光逼视着她。 这种感觉,好像在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不断被起伏汹涌的惊涛冲击,让人沉浮不定、心绪难平。 她无可奈何地睁开眼,探寻着这股目光的来源。 “你看着我做什么?” 元妡将同样凌厉的眸光投到眼前坐在离她仅两步远的关漌身上。 半晌,见关漌既不理睬她也并未收回目光,倏然间由衷一笑。 他一个堂堂的皇子都被关到这混浊阴森的牢房中了,自己不过一介布衣俗客,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关漌看着元妡这兴许是充满鄙夷的一笑,微抬俊目,喜怒难辩,“看来姑娘对我昱州的风物很感兴趣,以至于连男子的额带也贴身收藏。” 元妡如珠含墨的双眸中透出练达的笑意,“我对殿下您感兴趣,自然就对昱州的风物感兴趣。” “哦?”关漌的眼尾含了一点笑。 他的目光愈显幽然,“说起来,本王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见到姑娘一封求救信心怀不忍,想着尽力相助一把,不料姑娘却恩将仇报,倒叫本王变成了阶下囚。” 元妡一派镇定地摇了摇头。 半晌,朗声道:“萍水相逢四个字殿下形容的不对,明明应该是——处心积虑步步筹谋、不动声色故意接近才对。” 她拍了拍两边衣袖沾上的杂草灰尘,续道:“还有今日,殿下赶到古寺恐怕还有别的目的,并不单单是因为我一封求救信而来的吧?” “那你倒说说,本王有何目的?” 关漌偏头看着她,眼角的笑意无声淡了下来。 元妡从割人肌骨的枯草堆中站起,渐渐发觉在这鬼地方待的越久,逼人的寒气越浓烈,“您有何目的我并不好奇,我好奇的是您要如何叫别人救您出去。” 仍坐于冰冷草席间的关漌摊了摊手,“本王也想知道何人会来相救。” 说着模糊笑了笑,语气中含几分无奈,“世人皆怕惹祸上身,与其花时间、费精力救本王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子,不如将功夫和心思放于讨好外面那位前途无量,青云万里的主子更加实际。” 元妡仔细打量着关漌的神情,不知他此话是真的发自心底的喟叹,还是故意做出这么一副酸楚模样。 “殿下慌什么,还真怕没人救你不成。”元妡慢慢走近盘腿而坐的关漌,唇角绽开一缕促狭的笑容。 她俯下身轻言道:“那位紫衣女子,我可都看见了。只是烦请殿下得救之时别忘记拉我一把,咱们好歹也是一家人,就算平日里两家亲友来往甚少,关系浅淡,但到底有兄妹的辈分摆在那里。更何况,我与殿下可是一起逛过花街、待过牢狱之人,多少也有些同甘共苦的情谊在吧。” 关漌抬起一双沉静的双眸,似笑非笑,“姑娘既然如此聪慧,何不凭本事自救?” 元妡默默揉上了肿胀的额头。 她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不愿将心中的推断于人前吐露。 但眼下,是有人逼着自己以此为救命的筹码啊。 “我方才仔细回忆了一番今日之事,虽然有几处细节尚未想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些来自昱州的流民暴徒很不简单。” 元妡扬了扬伶俐清透的双目,为了让眼前之人明白自己是他非救不可的重要人士,就必须先让他知晓自己对此事的知情程度。 让他没办法留下自己这么一个具有威胁性的博弈棋子在对方手上。 “依严绪的意思,他们先是到殷王府行刺殷王未果,后又一路潜逃至燃灯古寺。可如果他们真是受人指使去暗杀异己的暴徒,又怎么会自报身份,穿上一身显眼的昱州衣物,戴上一身招摇的昱州配饰?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隐瞒身份叫人无从辨明吗?再者,他们既是寅时闯入王府意欲图谋不轨,怎么直到辰时才勉强脱身逃至古寺呢?撤离速度如此之慢,倒像是故意放慢了脚步,又像是刻意将人引入古寺。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这些好不容易摆脱追杀逃命至古寺的凶徒,不仅不掩人耳目、藏匿踪迹,反而高调张扬、惹人注目,仿佛是在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到来,故意引起sao乱。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引起人群恐慌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趁乱行事。他们从一开始看似无头苍蝇的东奔西跑,横冲直撞,都是为了掩盖最终的行径,那就是去往寺院荫蔽处的禅房。据我所知,燃灯寺隐秘的禅房之后有大片人迹罕至,已近荒芜的空地,足可容纳上千人,殷王那迅速冲出平息动乱的军队十有八九是出自那里。由此可见,这些流民暴徒一定是被安排趁乱去探查那批军队的。” 元妡顿了顿,水光潋滟的秋瞳盈盈望向关漌,“昱王哥哥,您说,我猜的对吗?” “哼!”一旁抄手站立的方明源终于忍不住开口,圆碌碌的大眼睛中含了几许鄙视和厌恶。 “我家主子起初以为你也是个心地善良,维护正义之人。这才开诚布公,将元府与殷王勾结一事告知于你,希望引劝你及早抽身。不曾想,你竟是个冥顽不化之人,不仅不为自己曾经助长恶势力而感到羞愧,还变本加厉的无端生事,想拖所有人下水。” “说到底,我只是个无辜百姓,莫名其妙被卷进你们兄弟这番明争暗斗之中,我也很无奈,是有苦说不出啊!我本不欲生事,但倘若真有人把我逼急了……”元妡含笑止了话头,好整以暇道,“哥哥,不知您可愿试试,meimei我能否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不知何时起身的关漌用一双淬了寒冰般肃杀的双眸盯着元妡,让一贯镇定的她在隆冬腊月时节也沁出了几滴炙热的汗水。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关漌朝方明源微微使了个眼色。 小孩立即兴奋激动起来,将手飞快伸进自己的衣袖中掏摸着什么… 元妡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预感,好像有一颗巨大沉重的钉子悄悄悬在了她的脑门上,不知何时就会‘砰’一声砸下来。 将她砸的粉身碎骨,烂rou糜驱。 再化作细小齑粉散落空中,就此与世长辞…… 元妡赶紧摆头,甩开这一股绝望的念头,死死闭上了双眼。 等到再次睁眼之时,一柄冒着冷气般尖锐的匕首已经递到了关漌手上。 元妡一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欺我啊! “你想干什么?” 元妡看着自己退一步,就顺势进一步的关漌,语气弱弱的道。 未几,元妡‘嘭’一声撞在了坚硬的狱门上,已经退无可退了。 “你敢在这里杀我,就不怕……” 元妡话还未说完,关漌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用力之大,丝毫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元妡压抑着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在心底无声安慰着自己: 世人皆有一死,不同的,只是面对死亡的表现,自己自认一生坚强勇敢,无所畏惧,又何必临死胆小怯弱呢。 关漌的左手牢牢握住元妡手腕的寸关处,右手拿着森然的匕首在其上比来比去。 终于似肯定了一处位置,将锋利的刃尖毫不客气地对准了元妡柔嫩的肌肤。 关漌看向元妡的一双眼中泛起比匕首更加寒凉刺骨的冷光,“太渊xue,入刃三分,气衰而竭,meimei…可愿一试?” 元妡一动不动的目视着关漌深不可测的双眸。 良久,抽了口冷气,轻轻摇了摇头。 关漌静如深潭的双目中隐去了几分寒气,又恢复了一贯沉稳的气度。 他转头吩咐道:“小源,拿给她。” 方明源立即会意,从怀中再次掏摸着什么… 元妡紧跟着心下又是一紧,还未做好准备,就见方明源飞速走了过来,踮起脚,将一颗看起来黑不溜秋的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口中还喃喃道:“吃了吧你,废话真多。” 关漌这才收回匕首,松开了元妡。 他淡淡道:“一个月内,你若是敢说错一个字,你自己应该清楚。” “你们给我吃的是什么?”元妡皱紧了眉头,心知不妙。 “乌度丸,若是没有殿下的解药,你就等着一个月后毒发身亡吧!” 方明源恶狠狠地回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