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彭敬宝之所以愿当警察，除了不可抗力让陈立文“请”到警察大队和家无余粮之外，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随着战事吃紧，国民政府加大了征兵力度，几年前就颁布了《非常时期监犯调服军役条例》，这个条例的意思就是只要战场需要，在监狱里服刑的那些不属于政治或投敌的犯人，只要年龄适合、身体健康，均可以像74军58师的副师长张灵甫那样戴罪立功上战场。 想到犯人都要从军，自己岂能置身于世外，于是惶恐之下听命于陈立文了。 果然，在黄智军说了一下他所了解的王继惠情况后，话锋一转说道：“委员长说，抗战建国，首重兵役，我看你年纪轻轻，有没有到征兵事务处报到啊？” 这一问，把彭敬宝吓出了一身冷汗，冷汗之余，他生怕陈立文改变主意不要他当警察了。 但吓归吓，黄智军的问话还是要回答的，他硬着头皮回答道：“长官，可……可能我是外地人，没入本地户籍……” “啊，没入本地户籍，你也敢招他到警察大队？”黄智军冲着陈立文说道。 好在陈立文脑瓜子转得快，他把黄智军拉到一边，附耳小声回答道：“黄主任，户籍之事好办，可要找个像他这样识文断字的年轻人不好找的。反正他讨的老婆是我们本地的，我想应该没事。” “没事就好，那我问你，你准备安排在那个部门？” “他有文化，就安排在总务股。 “什么总务股，我看他样子鬼精鬼精的，把他放在情报股吧。” 本来彭敬宝当警察这样的小事不是黄智军管的，但今天让他碰上并且管上了，陈立文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陈立文还是有话可说的，他说道：“黄主任，我们警察大队经费太少了，你能不能要上面多拨点。” 说到这事黄智军骂开了：“这个蓝宇洪，国民政府每年给他一百多万经费，他把大头全给教育文化，然后就是建设，剩下的才是公安保卫、党与自治！妈的，老子明天找民政厅长把他撤了！” “怪不得我们经费少了，原来是这样。黄主任，这个蓝县长……不不，蓝宇洪是不是通共啊？” “现在还不敢说，但只要发现他对党国阴奉阳违，我就有办法治他！” 说到这，陈立文发现彭敬宝还在，赶紧用手捂嘴示意黄智军不要再说，然后对彭敬宝说道：“你还在这里，快去隔壁找总务股领服装去。” 谁知黄智军阻止道：“他都是你情报股的人了，让他听听没事。” 于是还没穿上警服的彭敬宝，就听到了事关一县之长——蓝宇洪的事情了。 当彭敬宝身着警服走出警察大队的大门口时，几个乞讨的难民看到他如老鼠见猫一般，躲得远远的了。想到这世上有人怕他了，无疑让他感到挺威风，于是他挺威风的往家里走去。 走到“香满口”卤猪手摊位时，他驻足了，摸了摸口袋里数小时前还不敢花的大洋，笑了笑，对姓朱的摊主说道：“来个猪脚——要整只的。” 看到摇身一变成为警察的彭敬宝，朱摊主赶紧用草纸包好一个香喷喷的猪脚，双手递到彭敬宝手中，嘴里说道：“钱就不用给了，你慢用。” 于是彭敬宝把掏出来的钱又放进口袋里，说声谢谢，捧着猪脚走了。 回到昏暗的家中，彭敬宝把煤油灯用火柴点燃，然后就着灯光，啃起猪脚来。 此时的彭敬宝，踌躇满志觉得自己已经是个人物了，他决定啃完猪脚后，就上街买点东西当做彩礼，上“德吉祥”南货店提亲去。 只是彭敬宝忽然想到，这提亲按宜乡风俗，应该叫个媒人去说才行；可又转而一想，请媒人又得花钱，搞这花架子干什么？再想到自己是警察大队的人了，继惠又不是萧忠楚的亲生女儿，量他不会为难自己的。 彭敬宝是个想到就去做的人，猪脚啃完以后，他用草纸把满是油渍的嘴一擦，爬到床底下拿出一个铁匣子，把里面最后一点大洋拿出来，然后吹灭油灯，就径直往“德吉祥”南货店走去。 一路上，都有眼熟的街坊看到神气的彭敬宝在他们眼前走过，随着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橐橐声，吸引更多的头从小街两边商铺里伸出来，这让彭敬宝更加神气了，以致神气的忘乎所以，竟然忘了刚才从铁匣子里拿出的钱要去买彩礼。 当彭敬宝神气十足的出现在“德吉祥”柜台前时，把个正在看柜台的万厚谋愣了好一会，须臾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同样愣住的继惠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妖？” 彭敬宝没有回答万厚谋的话，只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问道：“萧掌柜在吗？我有事要找他商谈。” 万厚谋鼻孔里哼了一下，说道：“你等一下，我去看看他有没有在休息。” 坐在里屋会客厅的萧忠楚，听万厚谋说彭敬宝穿着一身警服来见了，自然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吩咐万厚谋要他进来。 彭敬宝一进来，就双手握拳面对坐着的萧忠楚说道：“拜见萧会长，想不我今生有缘，能做你的女婿，请受我一拜！” 萧忠楚没想到彭敬宝会来这一手，尴尬的赶紧站起来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别这样！” 彭敬宝其实也没有真的跪下来拜，他只是做个样子弯了下腰。他笑道：“我还有什么意思，不就是要娶你的干女儿继惠。”说完，没等人家请坐，他就自己找个椅子坐下来了。 打从萧忠楚知道继惠和彭敬宝有男女之情后，萧忠楚就忧心他俩不知会以何种情况收场。继惠毕竟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有些事情不便过问，要文氏去问，文氏去了，但回复萧忠楚的是，那女哩心思很重，问不出什么来。叫女儿淑珍去，淑珍却住在夫家很少回来，偶而回来，继惠又大概是去了彭敬宝那里，没有照上面。 就这样一两个月过去了。 现在彭敬宝不带一点预兆，如此冒失、懵懂前来提亲，这叫没有一点准备的萧忠楚如何反应的过来。 本来萧忠楚可以厉声要彭敬宝出去，他有一万个理由要彭敬宝出去！可现在不行啊，人家是穿着一身警察制服来的，再不给彭敬宝面子，也得给这身警服面子啊。 忽然一个疑虑出现在萧忠楚脑际，于是问道：“婚姻是大事，不得随意开玩笑。对了，你什么时候去警察大队高就的。” 萧忠楚这样一问，彭敬宝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就带着显摆的口吻回答道：“什么时候高就的您且别管，我只说今天我和大队长陈立文，还有一个省里的大官共商如何消灭异党的事情，您就该明白了吧？” 彭敬宝把陈立文的名字说得那么溜，看样子彭敬宝还真是在警察大队混了，只是他说的那个大官是谁呢？ 萧忠楚这点心思又让彭敬宝看出来了，此时的他已经翘起了二郎腿，那做派已经没有了一点求亲的味道，倒像是和萧忠楚平起平坐，两人闲谈着呢。只听他说道：“您想知道那大官是谁吗？说起来你也认识，他就是你家淑珍老公的叔叔黄智军，人家啊，现在厉害着呢。” 听说是黄智博的弟弟，萧忠楚哑然失笑道：“哦，他厉害，可在他哥面前就厉害不起来了。” 看到萧忠楚对黄智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彭敬宝感到说不出的味道，想了想说道：“他家里的事我不感兴趣，反正……对了，万伢哩想当新四军的事他怎么知道？” 就这最后一句，把萧忠楚给镇住了，因为他知道，那个黄智军是一个和共产党持不同政见者，虽然至今他没有听说黄智军对共产党怎么了，但从黄智军嘴里说出万伢哩的事情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视万厚谋如亲生儿子一般的萧忠楚当然不希望他出事，但是也不能怕他出事而顺着彭敬宝的意思不把继惠的事当做一回事。 只是眼前这个彭敬宝来提亲，不知继惠事先是否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她怎么会允许彭敬宝这样傻乎乎来提亲呢？ 彭敬宝看到萧忠楚忽然不说话了，以为刚才最后那句话把萧忠楚吓着了，于是充大起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现在都到警察大队了，有什么事我还是罩得住的。” 彭敬宝的话把萧忠楚的沉思打断，以致萧忠楚莫名其妙问道：“罩得住什么？” 看到萧忠楚漫不经心的样子，彭敬宝开始生气了，他觉得现在的他不是以前的他，要搞点威严才是，于是正色道：“我说萧会长，我也是公务缠身的人，实在没有时间在此耗着……” 彭敬宝话没说完，萧忠楚插嘴道：“我没有请你来，你请便！” “可我要讨继惠做老婆！”彭敬宝大声叫起来了。 平时很少动怒的萧忠楚，见彭敬宝在他家中，在他眼前这样放肆，忍不住也把嗓门提高了喊道：“一个活宝样的，凭什么讨继惠！” “凭什么，就凭她肚子里有我的崽！” 这一下又把萧忠楚给镇住了，他压底嗓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彭敬宝头一仰，颇为得意地说道：“我说她有我的崽了。” 看情形彭敬宝不像说假话，这一下，萧忠楚彻底没有脾气了，他颓然坐回椅子，缓缓说道：“好吧，反正继惠和我家淑珍一样，都到嫁人的年纪了，都会自己找婆家了。你先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