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伊始

    当夕阳再度挂在那角天空，岳向已然长大。后来的日子他也看过无数次的夕阳，只是再也没有再到那看过，更多是在教学楼的天窗与空中巴士的舷窗。

    来来回回在城市与高中的路上，他的脸上不再有儿时的欢笑，更多了些沉稳与厚重。

    再一度盛夏，岳向知道，高考这道分水岭，他来了。

    高考看似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但实则却成为了划分阶级的准则。

    空中巴士稳稳地停在小区边，舷窗外果然升起了一轮夕阳。岳向无暇顾及，快步走下巴士，一路小跑回到了家。父母亲事业正处于高速发展的时期，jiejie也在外地上大学。独自一人为自己冲了一碗泡面，边吃边打开投影：

    近日，联合国发出公告，莫须计划正式动工。一期工程于中国上海展开，这预示着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再一次走在了世界的前端，也为晋升发达国家奠定了……

    “胡说八道。”岳向喝下最后一口汤汁，一股脑关掉了投影，朝书房走去，“建个虚拟世界搞得这么大张旗鼓。”

    ……

    梵欣不久前刚到上海，作为今年竞赛班的毕业生，她一年前就被提前招到了清华物理系。她专修的是天体物理学与飞行器动力工程，是地火工程清华分组的实习参与者。

    在她和他十五岁那年，人类的技术得到了空前的突破。最为显著有二者：前者是已知宇宙飞行器中最快的宇宙飞行速度—10000千米每秒，这达到了光速的三十分之一；后者是新型生态循环，以最先进的技术，目前可以让人类在太空中保持长时间的生存，但无法达到让一个大规模空间保持生态循环，所以远远没有达到这个世纪前叶人类科幻小说所幻想的生态战舰的水平。

    但是仅凭后者，人类开启了历史上最宏大的工程—太阳系工程。

    虽然人类不具备大规模空间生态循环能力，但是好在民用生态循环供给系统成本不高，在几年的发展后以经普遍化。在上世纪末，人类就停止了外星的探索，一部分原因是技术有限，带来的便是极高的成本。而依靠供给系统，人类在时隔五十多年后再度登上了月球，并以惊人的速度在月球的背阴面建起了太空城市，后来便有了人类历史上永垂不朽的大历史事件——地月链带。

    在人类深空探测与远航技术发展的同时，人类在基本物理与物质方面也有了可观的进展。人类突破了陆地的下限，进入地幔，并获得了人们想要的能源—大量深层类似于动植物残骸和地壳岩石的沉积物，经过强压与时间的沉淀，这种物质的密度极高，蕴含石油十倍以上的能量，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种裸矿石也是现在宇宙航行器的基本能源。人类通过大量的实验与测试，通过这种物质与多种物质制成合金，被称为深层岩聚变合金。人类按照联合国提案，在地球上亚洲的中国西北荒原建起近百座引力基座，通过深层岩聚变合金放大地球引力，与月球太空城中的引力基座连接，产生一个一个引力链带，将月球推离地球一定距离，以此扩大月球的公转轨道，同时不改变地球与月球之间潮汐锁定的大小，保持地球的生态不被影响。而地月系也因引力链带产生的强作用力向火星靠近，公转周期变长，以便于二期时与火星的空间交通连接，也就有了太阳系工程的二期—地火工程。

    “以上，就是对太阳系工程的简要概述，相信你们也都对这些历史有所了解，那么我也不多说。这一次我们清华分组的任务，就是对地火工程的空间传输工程的提案设计。”

    岳向迈入了考场。高考，第一门考的就是语文。向来他便认为语文是自己最擅长的科目，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随着考试铃声响起，考生齐刷刷地拿起笔。考场静得出奇，窗外栀子花开得正旺。纯白淡雅的花瓣层层包裹，每一朵在骄阳中都显得那样清雅。考场的窗户紧闭着，但花香还是盘旋进了考场。伴着花香，所有考生都执笔写着，挥笔写下自己的答案，人生的答案。

    当时针指向代表“10”的刻度线时，岳向就已经完成了除大作文外的所有题目。一旁的监考老师双眼微眯—他是这个考场写得最快的，事实上他也是所有考试学生中写得最快的。无奈不能在同一个考生身边停留超过五秒，况且不可看具体答题内容，不然他真想看看这个考生是哪等奇才。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九十分钟，岳向微微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伴随着栀子花的清香，那不是浓郁醇厚的，而是花季末期快要凋零的清高的淡雅。夹杂花香的空气在他的喉咙中乱撞，让岳向感到出奇的醒神。渐渐的，他沉醉在了这感受中，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在古道边，栀子花盛开绽放的清丽。

    作文题目是浅谈现代世界的真假浮沉，题目自拟，文体不限。岳向收敛沉醉的眼神，定神看去。沉思片刻，他提起笔开始写。

    真假浮沉，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全是假的，我们的技术，我们的躯壳，都是假的。而不由我们支配的，方才是真的。

    在中国人的字典里，“假”，是暗度陈仓，是故弄玄虚，是无中生有。深层次一些，假是不存在的，是虚的。无疑，莫须计划是一个最真实的例子。在联合国提案中，人类的躯壳将会在“天舱”中温养几个世纪，人类的灵魂与精神将会在浩瀚的HFC中游荡几个世纪。相对比而言，太阳系工程虽然耗材更大，但是无疑无形地挡在了地球的前面，成为了铜墙铁壁。

    假，不仅仅是虚拟的，它还体现着人类对于时代进步的怯懦。人类不愿看到在科技面前如同影视录像般的残酷，宁可蜗居在一片虚拟的聚变世界，也不愿面对凄冷的孤傲星空。这是有原因的。在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虚拟网络开始普及，传统的文化开始丢失。抵抗外来文化入侵，模糊传统文化，让新兴的网络文学逐渐霸占了世界文坛。从一开始的小说影视，再到后来社会网络现代化，人类的传统文学从深奥风采，成为了口中的文绉绉，最后成了历史，被人淡忘。社会公民全部具有网民身份，每天的生活离不开虚拟真实。

    如果人类以全阵容投入星际研发，那么社会现代化的脚步将迟滞，甚至以一定规模萎缩。人类怯懦了，他们知道不能回头看。但不知，真，落在了身后。

    真，是不由人类支配的。什么不由我们人类支配？人类的文化不由自己支配。人类的文化有了上亿年的历史，早到四大文明，晚至即将建立的太阳系联邦。正如多年前《三体》所说，人类是虫子。但是，虫子它虽渺小，但却有着惊人的繁殖能力。花了上亿年，人类从最初的细胞结构，成为了太阳系中的半壁江山，我们依然渺小，但却有着绵长的文化传承。

    文化的传承比比皆是，人类的种族文明便是真实的。虽然如上所述，科技的发展促使了人怯懦的假性暴露，但是出于对文化的绵延赓续，人类并不是怯懦的，虚伪的，因为作为一个文明他们做出了抉择，相比于宇宙中还没有做好抉择就死在细胞结构的文明，人类何其的勇敢与勇猛。

    不亚于如此，消匿的传统文化方才也是真的。在东方，有着嫦娥奔月，女娲补天的上古神话，人类才有了冲出地球，观世间之凡景的技术，也才有了重新认识人类渺小的真实事实的机缘；而在西方，如果没有基督如神般的权威，也没有冲出中世纪牢笼的工业革命，也没有人类走向科学的清醒，走向未来的坚定不移。作为一个文明的副产品，文化与历史是推进它走向真知与理智的星光大道。

    相比而言，人类跨越了万年的星空，有过彷徨，有过迷茫，但是传承将人类带出了深渊。当代人类所面临的深渊，无疑是面对黑暗与逃避现实的抉择，这是人类发展所必然要做出的抉择。在曾经，有一句这样的话给了多少人以力量——“为了奔赴梦想，我抛掉一切，披荆斩棘地向它冲去。”这何尝不是每一个人的一生，又何尝不是文明的历程？为了文明的延续，只有放弃一些，留住更重要的，才能留足够的余地。如果为了一时的美好而忽视黑暗，那么这假得彻底，懦弱得彻底。

    真与假，如同沉浮在水中的物体。明明两个物体体积相同，受浮力大小相同，但是沉浮状态却截然不同。这是因为二者的密度不同，质量不同，所导致受重力不同。两个球丢入水中，都沉没在水中，一个缓缓上升，浮在水面上，因为浮力变小了；另一个缓缓下沉，在容器底部停止，因为有支持力出现，三力平衡。这里的两个同体积小球是两个有相同文化程度，并且以虚拟文化为主的文明，而重力是科技在社会上的普及率，浮力是两个文明面对灾患相同的资源。一个文明为了上浮，降低了科技的普及率，提高了文化的回归保留性，正确使用资源，正确消耗，浮在了生态容器的水面；一个文明不愿放弃科技的普及率，其大于资源的质量分数，开始下沉，由于生态容器见底，支持力使文明停留在容器底端，保持了暂时安全。

    看似两种做法似乎结果相同，文明不该放弃科技。但是前提是生态容器是见底的。如果这个容器是无底的，那么这个文明将会不断下沉。在下沉的过程中，水流会侵蚀一部分体积，从而减小了重力，但也减小了浮力，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文明的文化回归几乎不存在，所以这个文明多半会以被消耗殆尽以灭亡的结局收尾，浮上水面的几率微乎其微。这便是生死关头文明的沉底假象。无疑这是现代社会的现状。

    现代社会的真，是文明在延续；假，是无人点灯。这盏灯，即传统文化复苏的光，只有传统文化的回归，才能驱散黑暗，脱离未来垂死的假象，走向上浮的真正道路，奔赴星辰大海。

    岳向缓缓长出一口气，肺腑之间的栀子花香之气已然耗尽，他也从无尽的迷醉中醒来。他揉了揉变得清晰透亮的眼睛，朝着自己的考卷看去。他无法相信自己做了什么——高考作文有几个大忌——不能超字数，不能触犯关于传统和科技的政治层面斗争。前者还好说，高考字数这几年增涨了许多，一千字左右，自己也没有超太多；但是后者，他可不知道提了多少啊！自己甚至还批判了人类文明的发展！

    岳向低头看了一下表，没有数字表示，考生用的还是老式的走针圆表。现在时针已经靠近了十一与十二两个数字的中间，马上就要交卷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喉结动了动，死死地咽下一口唾液。他知道作文是不可能重写了，下意识地他向窗外的栀子花扫去。它依然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花瓣静静地在骄阳下泛着美丽的光彩，如同精致的水粉渲染上一般。

    岳向渐渐冷静下来。这是人生大事，他再急也没有用。明明心中很是焦急，但他还是硬生生地将冷静的一面展示在了高考面前。毕竟考完一科丢掉一科。再一次深吸一口气，他直接闭上了双眼，开始养神。

    不久，考试铃声便响了起来。两个监考老师把所有考生的试卷放入档案袋，便离开了考场，考生们也准备起身离开考场。第二场考试下午三点才开始，一般家长都会在考场边上开一间空间钟点房。这种服务在这个时代很常见，通过扭曲空间来开辟出一个小空间。原本只有政府通过这种方式来研究空间技术或者做大型实验，后来便普及了。在技术成熟之后，基本每一座城市都有大量的空间钟点房，甚至取代了酒店宾馆。里面有配套的自选食物，考生们会在考试期间在此休息。

    岳向整理好考试用品后，就朝着卫生间冲去。走到洗手台前，喷头直接自动对准他的脸，喷了一脸的冰水。再一次冷静的岳向颤颤巍巍地走出卫生间，慢慢走出考场。考生之间为了避免交流被安排在不同的空间。识别到他身上的考试信息，在他面前的空间开始扭曲，慢慢呈现出了一个通道。他艰难地抬起脚，迈了进去。走出几步，他回首看去，正午的阳光洒在他的面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