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信纸的边角被风吹起来，一下一下的晃动，就像宁晚枝最后的时刻。 挣扎着，挣扎着放心不下他，要他好好的生活。 不能自暴自弃，不能不开心，不能不愿意走出门去，也不能不愿意交朋友，不能不愿意和人说话。 将将一张纸的内容写了一个多小时，伴着久远的回忆，或难捱或快乐的，伴着情绪的起伏，时间就这样溜走。 韶柏提笔： 我的笔快要没墨了，没办法再写更多，但我心里有许多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就像你说的‘他们为什么一边说爱我一边又伤害我’一样复杂。 这封信就到这里，我想，我总会有勇气，亲口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 写完这一句，男生又按着格式写署名，最后落款是简单的‘韶柏’两个字。 “哎！” 远处突然传来很大一声呼喊。 “那个人，你坐那儿干嘛呢？快下来，那一片是危房，马上要拆迁了，危险的很，快下来！” 韶柏转过头去，隔得太远只能看到个人影，他收好东西站起来，也很大声的回他，“知道了！谢谢您！” 远远的，那人摆摆手转身走了。 今天是新学期报道的日子，新的开始，就会做一些新的决定，就像新年伊始许下的新年愿望和默默制定的新年计划一样。 天色暗了下来，男生轻巧的翻过水泥围栏，落到紧挨着三层建筑的一座小土棚上，再顺着土棚边杂乱堆积的糙石块跳到地上，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踩着夜色回家。 身后即将拆迁的杂乱自建房像他的旧世界。 虽然承载着一段属于他的短暂而又欢欣的回忆，可它又像他所惧怕的一切，那么陈旧黑暗，那么杂乱无章，再回头去看，只觉得遗憾和心酸。 从今天开始。 和旧世界告别。 人全身心地投入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快，不够用，来姝埋头写完一张英语卷一张生物卷，再一抬头，还有五分钟就要打放学铃。 开学半个多月，班里气氛明显和上学期不一样了，或许是那天的誓师大会给了大家冲击，也可能是过了一个假期大家都长大不少，班级里没人讲话，每个人都在埋头努力学习。 暖气烧得很热，来姝后脖颈起了一层细汗，习惯性的看也不看就从自己的白色保温杯上拿小碎花发圈，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刚要去看，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消失的发圈就这样出现了。 哦，她忘记了。 她总爱把发圈这种小东西随手放，用到的时候就哪里也找不到，不然也不会专门把它套在水杯上。 上次来姝这样到处找发圈，是轮到她做室外值日的时候。 冬天冷风呼呼吹，来姝披着头发下楼又狼狈的爬回来，手腕上没有，水杯上没有，书包桌洞里也没有，就在来姝准备随便辫一辫，将就一下的时候 “来姝。” “你在找这个吗？” 男生手上拿着浅蓝色的透明水杯，瓶身上套着女孩的小碎花发圈，显然是刚打水回来。 “嗯？”来姝疑惑，又带着点惊讶。 “嗯？”男生也学她的样子。 “谢谢你王子殿下，帮公主找到了她的宝物。” 说着，来姝拿过那支发圈将头发扎成低马尾。 等她扎完头发，看到男生在无声的笑。 他穿着三中冬季黑色的冲锋衣校服，更显得皮肤苍白无比，可比起以前的沉闷，他又确实在开心。 左胸口上是校徽和校牌，那张小小的校牌上印着他面无表情地，甚至看着有些阴郁的照片。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实在变化着呀。 来姝看着，竟然生出些心酸的情绪。 “韶柏同学，你以后可不可以一直这样笑啊。” 你可不可以一直都这样开心，不要难过。 你可不可以一直都这么放松，不让自己像困在囚笼里的斗兽。 虽然我没办法参与你的过去，但我希望，你的未来好一点。 女孩美丽的眼睛里有水光，韶柏定定看着，也只看到他自己的模样。 水杯盖上有一只来姝贴上去的呆呆龙防水贴画，男生手指摩挲着那张贴画的凸起。 心里平地拔起一座名叫来姝的高山。 挡着他悲伤难过全都看不见，前路的迷茫也看不见，只剩下沉沉一片心安了。 没有仔细看天气预报的两个人待在只有他们的教室里，听着外面不知道几级强风呼呼的吹，周围都是书本和桌椅，像逃掉值日的两个坏蛋，在进行一场涉及信任与感情的交易。 悠扬的下课铃声响起，来姝又把发圈递回给男生。 “放学咯，外面太冷啦，我还是披着吧。” 听到这话，男生没什么表示，只是把发圈套回浅蓝色的水杯，拿过来姝做完的两张试卷塞进自己书包里。 那封信被韶柏夹在一本生物杂志中间，很显眼，但他还没找到送出去的时机。 在校门口和聂相思傅维英说再见，两个人又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韶柏已经有段时间没有骑车，因为痊愈不久的腿，也因为不好的路况。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马路上来来往往很多车，车站有许多等车的学生，一起聊天，一起吃零食，一起坐上回家的车。 这会儿微微下点漂亮的雪，落在洁白的枝桠上，落在昏黄的路灯下，落在女孩发丝上。 路边的花店亮着白炽灯，门口放着一篮白色洋桔梗。 走到有红绿灯的路口，‘请通行’的电子音响起，来姝走到对面，下意识去找男生，一转头，才发现他还在马路对面。 他走的很随性，怀里抱着一捧花，脚上穿着一双深紫色的高帮鞋，一步一步，像走在红毯上。 来姝从来都走在韶柏前面，永远都在男生视线范围内，这会儿回头看，才发现男生走姿很沉稳，又带着点不知如何描述的利落和帅气。 他肩很宽，又带着这个年龄段少年人的削薄，整个人平稳又挺拔，是怎么看都赏心悦目的身姿。 绿灯时间还有十五秒，她朝男生摆摆手，“快点快点。” 漂亮的雪，和捧花的少年。 来姝拿出手机拍他，照相机和现实差一层奇怪的光影，等她按下拍照键，一张颇有意境的照片出炉。 她看着屏幕里的男生，他的目光隔着摄像头也落在她身上。 韶柏走近了，把洋桔梗递出去，声音沉沉道 “花送你。” 不出意外的，来姝捧着花回家，电梯门刚打开，碰到了从地库停车上来的来晟。 来晟看着女儿手里的花，整个人心里还有些迷茫。 这是……谈恋爱了？ “今天回家有点晚，是和朋友出去玩了吗？” 他说着，伸手去开门锁。 来姝帮他提过手上的水果，很诚实的点头，“是的，去了书店买书，然后去甜品店。” 然后韶柏执意送她回家，他们在小区门口分开。 说着来姝晃晃手里装了两个芒果布丁的盒子。 进了门，来晟把东西放在玄关，“是男同学？花也是那位同学送的吗？” “对啊。” 来晟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没有哪位父亲在面对‘小白菜即将被掳走’的情况的时候能做到波澜不惊吧。 现在孩子在父母眼里好像都早熟，来姝第一次收到情书是在初三的时候。 来晟以前总觉得自己家女儿长的慢，公司有同事把正在学舞蹈的孩子带去，人人见了都说亭亭玉立，来晟想起自己孩子，还是喜欢在家穿小白裙的小女孩。 临近中考的时候，来姝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情书，收获了人生第一次告白。 第一知道这件事的不是他也不是岳芊羽，而是陈姨。 来姝拿着书包里突然出现的情书手足无措，没有开封没有折损，听了陈姨一番话后，自己决定将粉色信封还回去。 据来晟所知，来姝高中入学后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从来没见过女儿收别人什么东西。 于是那捧白色洋桔梗让老父亲产生了nongnong的危机感。 锅里炖着鲫鱼汤，来晟站在流理台边，打开浏览器搜索‘白色洋桔梗’花语。 ‘白色洋桔梗花语是：纯洁、无邪、真诚，白色桔梗花代表了真诚的感情，不变的爱’ 不变的爱？ 来晟狠狠的皱眉。 来姝正在抄写语文文言文，来晟敲门，“姝姝啊，爸爸可以进来吗？” 来姝穿着宽松的白体恤和灰色长裤，手里握着笔，打开门，“怎么了爸爸” 看到女儿天真无邪的样子，来晟又想起那捧花的花语‘纯洁，无邪，真诚’ 一口浊气吐出来，花送的挺会拿捏人心，“姝姝，爸爸想和你谈一谈。” 可能是父女俩以前交流的机会太少，现在好不容易关系缓和，来晟总喜欢和她聊一聊，什么都说出来慢慢解决。 来姝坐在沙发上，自己吃一个芒果布丁，再给来晟递一个。 “姝姝是谈恋爱了吗？”来晟开门见山。 他也年轻过，经历过热烈的喜欢和青涩的爱，他并不是死板的人，严防死守不愿意长大的小鸟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