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餐厅里在播一首笛乐,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悠远又空灵。 来姝盯着墙上挂着的仕女图出神。 今天是小年。 这几天连着下雪,不大不小的,但又很好看,很适合朋友们一起约着出门拍照。 想起上午聂相思打电话来讲要一起去看元宵灯展的邀约,来姝心里一暖。 是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啊。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郾和大大小小的街道都装点一新。 什么灯笼啊,福字啊还有街道两边大荧幕上的内容都透露着一股喜悦。 手机推送也总是一些年货啊民俗之类的消息,叮叮叮响个不停。 来姝把无关紧要的全清空,打开戳着红标的微信。 一溜的小红点铺在眼前,粗略的看过去,全都是一些小年祝福消息,她点开一一回复,关了聊天界面又划到列表最上面的置顶列里。 韶柏的纯黑色的头像躺在里面。 那么安静。 又那么突兀。 聊天记录停在他回来那天,长达三个多小时的视频通话记录。 她漫无目的的上下划着聊天记录,并不是想要看什么,而是心里空的很难受。 ‘对方正在输入中···’ 顶部突然出现这样的字样。 来姝赶忙往下翻,想要第一时间看到他的消息。 可‘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出现又消失了不知道多少次,依然没有新的消息弹出。 手机散发着莹白的光。 眼前模糊又氤氲。 我们之间。 “姝姝!” 岳芊羽的声音突然传来,来姝吸了吸鼻子抬起头,“mama。” 看到来姝粉红的眼眶,岳芊羽细眉一皱,“怎么了姝姝,哪里难受吗?” 岳芊羽迟到了快两个小时。 今天是小年,她约来姝和来晟一起吃饭。 来姝和来晟六点钟准时落座,岳芊羽没来,茶续了两壶,来晟等不住,去外面打电话给她。 现在快八点,岳芊羽带着一身古龙水的味道姗姗来迟。 来晟晚她两步进来,发丝肩头都落了一层薄雪。 “没有难受,就是有点困了,刚刚有打哈欠。” 她这样解释。 岳芊羽很快被她说服,了然的点点头。 “都怪mama来晚了,你还记得你周周阿姨吗,她非要拉着mama逛街,mama没办法拒绝嘛···” 来姝看着她勾着精致唇线的嘴巴一张一合。 就好像捕鱼的网。 让她窒息。 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东西都重要。 可你不是我的mama吗。 我们那么久那么久没有见过面。 你为什么还能满面春风的说出这样让人啼笑皆非的借口。 来晟坐在岳芊羽身边面色算不上好,他格外后悔因为心软而答应这次邀约。 一张圆桌。 三个人的心事。 菜式终于摆上桌,每一道都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岳芊羽还在说,说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来姝认真的听,时不时点头回应。 在她记忆力,在他们还是完整的一家人的时候,岳芊羽从来没这样雀跃过。 大概是因为,真的找到了想要的生活吧。 想到这,来姝不免释怀。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对了姝姝,mama上次买给你的裙子呢?怎么不见你穿?” 岳芊羽笑着问,还是那样婉约漂亮。 来姝正吃菜,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到女儿疲惫的神色,来晟有些不忍,“好了先吃饭吧,有什么话吃完再聊,这么久了姝姝应该很饿了。” 来姝回神,接过来晟递来的小碗点点头,“谢谢爸爸。” 桌上有一盅西湖牛rou羹。 来姝刚准备盛一些,就听到一阵碗筷碰撞的声音。 是岳芊羽突然放下筷子造成的声音。 她的面目一下就变了,冷漠的,高傲的,“你是在怪我吗?” 那样高高在上的眼神,明明谁也没有看,可就是刺得谁都不舒服。 除了她自己,所有的错误,谁都难辞其咎。 空气一霎时寂静,来姝甚至分不清她在和谁讲话。 “你又做什么。” 来晟说话了,是那种了然的神色,习惯的语气。 仿佛意料之中,看着对方又耍那一套陈旧的伎俩。 “我做什么?外面下雪我赶过来,来了你们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我又做什么?你说我做什么?” 她趾高气昂,她千辛万苦。多可笑。 看,她又开始了。 这是来晟一双眼睛里表达出的东西。 “岳芊羽你搞清楚这顿饭是你约的,我推了会议和姝姝在这里等你两个小时,你人呢?嗯?让人清净的吃顿饭你做不到吗?你无理取闹什……” 他们音量不大,可餐馆里很安静。 好像回到了离婚那天,明明是两个很要面子的人,竟然也可以因为这些事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知耻的争执。 无力感,疲乏,还有立马就涌上来的眼泪。 你哭什么啊。 不准哭。 不准哭不准哭不准哭。 这样的暗示并不能阻止眼前一片氤氲。 电话突然响了,来姝逃避似的走出餐厅接电话。 “喂?” 走出门那一刻眼泪一下就涌出来,外面下着雪,冷风一吹,面庞和心脏一样凉。 “姝姝。” 他穿一身白,白色帽衫白色卫裤白色棉服,脚踩一双白色高帮鞋,个子很高,一手打电话,一手揣在兜里走过来。 稳稳当当的,又带着点不羁的意思。 走近了身上就传来一股淡淡的酒味,来姝突然觉得委屈了,扁扁嘴,“哥哥…” 沈长风本来只是随意的想要喝点酒,于是和朋友随意的约了时间,随意的聊一些有的没的。 但又很巧的,刚带着点微醺的意思的时候,他看到了在外面的来晟。 再打眼一看,发现meimei来姝就坐在对面餐厅靠玻璃窗的位置。 他刚站起来想要去打招呼,又看到坐车来的岳芊羽。 沈长风皱眉。 算了,不去了。 本来打扰人家家庭聚餐就不好,何况还是离婚夫妻好不容易相聚呢。 虽然这样想,但沈长风还是频频转头去看来姝那边的情况。 他比来姝大两岁,可以说就是他带着来姝长大的。 他们有很多共通点,比如。 忙碌的父母。 比如。 只有一个人的生活。 说不上谁比谁更可怜。 可来姝和自己不一样,从小到大都很乖很可爱的女孩。 沈长风十五岁出国,三年时间,再回来。 meimei更漂亮了,那就更见不得她受欺负了。 眼看着meimei对面两个大人陷入争执,来姝慢慢低头,沈长风就知道,这是要掉眼泪了。 不用问也知道那对男女又在做什么样的争吵。 他们永远不知道面红耳赤的争辩,虚假的表面功夫,背地里的貌合神离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伤害。 装。演。 他伸手拍一下来姝脑袋,“别哭啦,迎风流泪烂脸。” “今天不回去了吧,去哥哥那里住。” 沈长风这么说,但又很快否定自己,“住乜啊,我也不回去住,你知道的,我妈这几年……” 他没说完,转而用食指指指自己太阳xue,来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对面清吧里几个男孩隔着玻璃窗朝沈长风使眼色问来姝是谁,沈长风摆摆手打发他们。 看到其中一个染着白金发色,他突然想起来,“对了,那个白发呢?你们合照那个。” 来姝一僵。 韶柏吗。 不知道,他什么也不跟我讲。 月亮一样,羽毛一样,冰块一样。 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怎么,他欺负你啊?” “没有。“她反驳。 “是吗?回答的那么快?那提起他你怎么不开心,怎么,他中意你你不中意他啊?” “你别乱讲啊…” 她羞愤,脸色没那么苍白。 沈长风笑两下,痞痞的,不知道是因为逗她还是因为不相信她说的话。 突然电话铃响,是来姝的,屏幕上赫然是韶柏两个字。 几天过去,没等到一条消息,却突然打来一通电话。 又生硬又让人不知所措。 来姝突然想起籓山寺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突然的,就打来了。 突然,消失。突然,出现。 是手机自带的初始铃声,一直响着。 第一次,来姝不想接韶柏电话。 想等到自动挂断,沈长风却接过去。 来姝防不住,又抢不到,就这一会儿眼泪又憋出来了。 “……嗯,长平路奥崎,你快点。” 奥崎就是沈长风和朋友喝酒的地方。 “别气嘛,外面这么冷,跟哥哥进去,走啦。” 从和来姝见面又分开那天起,韶柏就陷入了一种无措的状态。 就是知道怎么回事,但不知道怎么解决。 笨拙焦躁的怪圈。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只好龟缩在家里煎熬。 本来他想好要发信息的。 可措辞了很久,写了又删删了又写,都觉得不好。 这样道歉既不诚恳也不正式。 他开始确切的后悔那段时间对来姝的不管不问。 迟疑,等待,停不下来的自我怀疑和厌弃。 终于,在他不能再忍受自己的行为,拖着断腿坐车到来姝家楼下。 门铃按了三次,音乐也寂寥的响了三次。 韶柏拿出只剩百分之九电量的手机,拨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电话。 电子音滴了很久,韶柏觉得自己脸上发凉,手一摸,原来是化在脸上的雪花。 这时候电话通了,对面传来一道男音。 来姝坐在卡座最里面,面前放着一杯热牛奶,周围坐了包括沈长风在内的五个人高马大的男孩,把她团团围住。 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话题,每个人情绪都很高涨,一会儿英文一会儿粤语一会儿普通话的切换。 来姝猜这些应该都是沈长风在国内外的好朋友。 面前的杏仁奶冒着热气,甜丝丝的味道,来姝双手去捧,又慢慢喝,像个小孩子。 韶柏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来姝捧着牛奶,笑得很好看,和坐在对面的男生讲话。 店里很温暖,他额头一层热汗。 她笑靥如花的模样,一直都这样好看。 冷热交替激起他一层鸡皮疙瘩。 少年终于醒悟。 原来世界上优秀的人这样多。 他还没有成为必选的资本。 一味退缩回避。 他心里唯一的月亮。 也会成为别人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