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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梦

    甜甜圈在怀中扭动,引起了林艾的注意,看看时间,12点了,她放下甜甜圈,站起身来,准备到楼下吃饭,顺便找个地方给甜甜圈买狗粮。

    到了楼下,沿街走了一个来回,始终想不好要吃什么,也实在没什么胃口,随便挑了家店走了进去。

    这是家小店,灯光敷衍的照着,桌面只被应付差事地擦过,四下零星地坐着几个准备潦草吃饱的食客。这里绝找不到什么美味,这一点老板和食客都心知肚明——老板嫌弃食客的寒酸,客人厌恶老板的厨艺,但在这个闷热而疲惫的中午,他们却同难以分开的怨侣一般,无奈地决定彼此将就。

    坐在前台的伙计,眼神很浑浊,一只眼睛还有点往上吊,见林艾只点了份单人餐,便显得有些不耐烦,烦躁之下眼珠更是往上扯的厉害。林艾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无心欣赏他两眼间的角力,赶紧付钱去找座位。

    上菜时,伙计把菜用力放在桌上,等到上前桌的菜时,因为人多菜多,动作便格外轻柔。瑜伽、冥想、禅修——总有人告诉你,大价钱能买来好涵养。也总有小人物用行动帮你戳破幻觉。

    不过,在林艾这,伙计的这点力道算是全部落了空。此刻她耳朵有点不舒服,好像洗澡时耳朵进了水,什么声音都是朦朦胧胧的。周围的声音她勉强听得到,但大小分辨得并不笃定——她听得到伙计放菜,至于放得是不是比别桌重,她可就不敢较真了。耳朵的这点变化让林艾有点烦躁,恨恨地往嘴里塞着饭,她没注意到有人走进店里。

    进店的高个男人,三十四五岁左右,身材精壮,阳光肤色,短碎发偏黄,但其中夹杂着零星黑发,似乎是天生黄发。他的侧面轮廓很完美,鼻弓的线条挺括而流畅。好看的眼睛闪着攻击性,像是官邸门口石狮子的眸子,总带着一股不怒自威。他穿着白色T恤,灰色牛仔短裤,随意地走进店里,扫了一眼菜单,随口报了菜名,同伙计对视了一眼,便坐到林艾斜后面的位置,与她隔了两桌。

    伙计打了个激灵,他不喜欢那男人的目光,那目光让他失去了任性甩脸的底气——他有他的眼力,知道遇上了个不好惹的主儿,便乖顺地微笑着。

    黄发男人坐定,抬头看看林艾,此时她已起身,牵着甜甜圈,走出店门。打量着林艾的背影,男人表情冷酷,右手拿着筷子,漫不经心地瞧着盘子,盘沿发出当当当的响声。

    下午没有人预约咨询,林艾跑了趟宠物店,给甜甜圈买了狗粮,本来还想给它洗个澡,但看看价格,还是决定回去自己动手。遛狗、洗澡、吹毛、梳毛、煮饭,一切搞定已经晚上7点,看着满意地摇动尾巴的甜甜圈,林艾累得一屁股坐进了沙发里,看了两集《我爱我家》,困意袭来时,她觉得今天是个还凑合的日子,是呀,不够完美,不算开心,但还凑合,符合她生活的大基调,她自嘲地笑笑,坠入梦境。

    不幸的是,噩梦不肯就此放过她……

    梦里,她被剥夺了一切感觉,只剩听觉——咚、咚咚咚、咚咚,一串简短而诡异的鼓声,不断循环着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来大,鼓噪着、推搡着、怂恿着刺进她的耳朵,她听得那样清晰,从未有过的清晰,不仅听到,而且触到,声波如利刃一般切割着她,她疼痛难忍,却动弹不得,像茧里的蛹,被抛到对垒的阵前,明知危险将至,却束手无策,只能惊恐万状地听凭那怪异的鼓声折磨着她,似杀人的利刃,如索魂的冥音。

    她用尽全力地大喊,却发不出声音。猛一睁眼,她醒了过来,浑身闷汗,大口喘着粗气。她还躺在沙发上,电视还亮着,微光轻笼着房间,木质茶几上放着墨绿色瓷杯,飘窗的软塌上放着几本常翻的书,甜甜圈躺在地上,四脚伸开打着鼾,一切柔和又静谧,夏夜的闷热安抚了她,她不再心惊,甚至有种“确实聋一点也挺好”的感觉。

    这是个怪梦,但不新。从小到大,每隔一段时间,这梦就会“光临”,怪异又独特的鼓声成了梦魇。她学心理学也是希望能弄清楚这个怪梦,可工作地越久,她越觉得不该再执着背后原因,不是不再好奇,而是这种症状很可能是小时候受过惊吓,因为无法接受这段经历,大脑便压抑了这段记忆,睡着了记忆中的一部分又从潜意识中挣脱出来,就有了这个怪梦。

    小时候吓人的事,还能有什么?也就只有爸妈的“家庭纠纷”了吧。他俩没完没了地吵架,后来爸爸没忍住动了手,mama自杀未遂。mama向她倾诉“爸爸打人”,爸爸对她抱怨“mama使坏”,仿佛西式民主,爸妈彼此抹黑只为赢得她这张选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她不想再提。这些年,她有意和父母保持距离,或者说他们也有意和她保持距离——他们都各自再婚,各自幸福,各有更健全的孩子。她该知趣,不必现身提示他们那段失败的过去,她也受够了他俩的互相咒骂和指责。她是残缺的容器,盛不下他俩滔滔不绝的苦水。直到现在她仍觉得,想不起来,挺好。梦里可怕就够了,现实里她还有其他要怕的东西,不想再添一件了。

    上午10点,梁梦坐在候诊区,等着开始自己的首次心理咨询。精致裸妆,款式独特的暗红色修身连衣裙,金色高跟鞋,铂金包——她看起来像某些价格虚高的月饼礼盒,金玉其外,但惹人喜爱。是呀,惹人喜爱,此刻,她就正尽情享受着几个行人的艳羡目光,这是她的早饭,是足够供给半天的能量。

    听到导诊员叫她,她便走进诊室坐好,打量着走到门口的林艾,说:“关门。”

    林艾楞了下,其实,不用提她也会关门。但梁梦偏要说,让她只有听令行事的份儿,建立cao控感。林艾顿了顿,还是转身把门关好,坐到梁梦对面。

    “你对梦游是怎么看的?”梁梦淡淡地问,语气仿佛考官。

    “cao纵我,并不能解决你的问题。”林艾不想回答梁梦的问题,因为不管怎么回答,都会遭到居高临下的挑刺,咨询不能建立在这种氛围下。

    “老板说你很厉害,所以,我什么时候能体会到?”梁梦坐得笔直,仿佛在演一出舞台剧。

    “从你准备说实话的时候开始。”林艾平静地回答,随即补充道,“还有,你可以不用为我表演。”

    “你果然很通人性。”梁梦酸溜溜地问,“觉得我是个婊子?”

    “谁不是呢?一辈子那么长,谁不是烂事一箩筐。”林艾沉吟了下,还是决定开口,希望坦诚能够打开局面。“我接过一次婚,完全是为钱。当时我以为嫁个有钱人,是让我自己和我的人生完美的唯一手段,这是头等大事,其他一切靠后。姥姥姥爷病了,一直到过世,我都没去看,只顾着吃喝玩乐,陪着前夫鬼混。他们养大了我,照顾了我十几年,我没顾过他们一天。后来离婚,前夫不想分钱,说他赌球输光了财产,我一个子儿也没拿到。遭了难,才发现真正重要的,只有他们,想见也见不着了,他们。所以,用不着担心我怎么看你,我不评论别人,因为我了解自己,。”

    梁梦瞪着林艾,似乎在判断她是否撒谎,好一会,她叹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沙发背上,说,“我梦游,从十二岁开始了,每次醒来我都裸体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清醒时我从没去过的地方。”

    “哪”

    “绥桦路东段9号的住宅楼下”梁梦答道。

    又是“绥桦路东段9号”,林艾一惊,自己和蒋家都在那住过。

    “我后来出国了,在国外从没梦游过。两年前回国了,梦游就又开始了。”梁梦接着说。

    “你十二岁那年,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林艾急切地问。

    “我不记得了,十二岁以前的记忆,我没有,一片空白。我爸妈都说在那以前我不梦游。”梁梦说,她右脸的肌rou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但,还有其他事?”林艾问。

    “十八岁我读大专,被一个同学强暴了,打折了我的下巴和鼻梁,晚上,就在cao场一个僻静的拐角。他爸是那所学校的教导处主任,找到我私了,答应给我二十万,还送我去日本留学。我同意了,没报警。”梁梦断断续续地说。

    “你父母同意吗?”林艾问。

    “同意,尤其是我爸,他绝不同意我报警,说我应该多找找自己的原因。要不是我穿的寒酸,唯唯诺诺,人家怎么会盯上我?他用那二十万起步做生意,呵,那是他的天使轮。”梁梦说着,眼里的愤恨强烈到她无法掩盖或矫饰。

    林艾没做声,咋一听,她有点轻视梁梦的选择,但当她开始觉得幸亏不是自己的时候,她突然明白:若身处同样的境地,自己未必能更有骨气。报警也许能找回公道,但那之后呢?强jian案中,受害者往往比施害者遭受更大的名誉损坏。公道不能抵挡旁人的指指点点。的确,追求正义值得钦佩,但做不到也无可指摘。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余生都变成“那个被强jian过的女孩”。

    “我爸说,那男的又不丑,再说报警能怎么样?人家既然敢动我,就认定我们小门小户翻不起来什么大浪。这次不拿钱,以后还会遇见别人欺负我。这是个机会。”梁梦乖戾地说,“他说中了。现在,同样能力国内读书的,只能当我下属。我爸的生意也做大了,我们有钱了,我吃的好,穿的好,周围看见的都是笑脸,每一天都特别美好。再也没有别人欺负我,只有我欺负别人。私了我不后悔,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呢就只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能无往不利,高尚会死路一条。起码我还拿了钱。有人还屁也没捞着腻。”

    “你。。。还真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啊。”林艾差点失控,她被梁梦的最后一句话哽得气血上涌,用尽全力才勉强平复了情绪。她不想戳破梁梦——她建立了自己的“宗教”,花费多年才逻辑自洽,既然如此,旁人便不应该破坏她仅得的一点安宁。一切“虔诚”,都值得“尊敬”。

    “那之后,梦游就更严重了,一直到我出国才消失,回国后,梦游就也回来了。”梁梦双手交叉淡淡地说,右手轻轻叩着左臂,仿佛结尾扣题。

    “最主要的问题不是十八岁,而是十二岁。梦游是十二岁出现的,十八岁的经历恶化了它。”

    “你有办法吗?”梁梦问。

    “搬家。搬到别市。”林艾说。

    “就这?这就是办法?没别的吗?”

    “别的都没这个简单。我可以催眠你,找出十二岁以前的记忆。但有风险,催眠得来的回忆可能被重构过,不见得可信;另外,我猜想可能发生过什么事,可怕的事,当时你受了很大的刺激,才选择压抑记忆。找出真相,可能有帮助;也可能带来更大的问题。”林艾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找出真相,你能吗?”梁梦问。

    “找出真相,你敢吗?”林艾反问。

    “我考虑考虑,今天就到这吧。”梁梦说着,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