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旧事重提

    桃花铺西面有座山，因整座山体皆是青石，百年来盛产石槽石磨等石材，周围人都管他叫石头山，山高十余丈，只有一条石头台阶的小路上山。此时小路上，一名少年挑着一副扁担飞身而上，步步跨出七八节石阶，如燕子飞掠。扁担右边的框里，居然卷坐着一个白须老者，一个劲的喊叫：“少侠慢点！慢点！魂都给小老儿吓飞了”

    正是沈剑秋带着“贺礼”上山。

    行至半山腰，沈剑秋离开主路，走上一条小土路。

    在土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沈剑秋来到一片峭壁面前，路到了这里就断了。

    说书先生坐在笼子里四处打量，问道：“少侠莫非要爬上这峭壁？”

    沈剑秋笑道：“先生，这处机关我只给你看，你可不要到处乱说”

    只见沈剑秋走到峭壁前，双手发力使劲一推，山壁竟内陷了进去，原来这片山壁被人工雕琢过，藏了一面石门在上面，周围依形状留了一圈石头，挡住了石门的缝隙，远远看去根本看不出这里居然有面石门，不过话说回来，即便被人发现，若无扛鼎之力，也难动这石门分毫。

    说书先生看到这景象不禁啧啧称奇，道：“我说呢。小老儿在桃花铺说书十年有余，虽听说过你们住在山上，却无人见过你们住在哪里”

    沈剑秋得意道：“这算什么，里面才厉害”

    进了石门，沈剑秋在脚边捡来一只油毡火把，使火折子点燃了。只见里面是一处天然溶洞，七歪八拐，十分奇特。

    说书先生在笼子里说道：“小英雄把我放下吧，这里平坦我可以走着”

    “那可不行，大哥把这里改造过，四处都埋有机关，你若踏错一步，伸出的毒针能把你毒死”

    “哎哟哟，那小老儿还是不下去了”

    只见沈剑秋算好位置，开始以一种奇怪的步伐走了起来，旁人看看不懂，但若习武之人看到了，便会明白这是一种绝妙的武功步法，看似无序，但转展腾挪尽是高明身法。原来太湖三鬼中的老二马面鬼师出大理逍遥门，擅长轻功步法，特意将门派“逍遥步”训练方式设在沈剑秋每日必经之地，骗他踩错一步便有毒针刺出，数年日日夜夜锻炼，沈剑秋已将逍遥步掌握的炉火纯青。

    说书先生坐在笼子里低头看着，捋着胡须，不断点头。

    在溶洞尽头，出现分叉口，沈剑秋走了右边那条，然后没百步又一个分叉口，走过七个分叉口，终于从溶洞出来，见了阳光。

    “亏得你记住那么多七扭八拐，要是外面贼人想进，只怕要迷路饿死在里面了”

    “饿不死”沈剑秋道：“分叉路错的一边都埋有机关，走错一个就得见阎王咯”

    在山腰上走了一盏茶功夫，一拐弯，就到了一处平地。

    平地正中央，用石头堆着一座院落，做工粗糙，围墙皆是巨石堆成，只有门窗看起来是工匠所制，前院一侧摆着没做好的石磨石槽，另一侧则摆着兵器架，上面放刀枪剑戟。院子后半部分分成四个小院，各有一个小门通往前院，这种设计丝毫不合体制，可见主人也不是什么循规蹈之人。

    沈剑秋跨进大门，口中高喊：

    “我回来啦”

    就在沈剑秋把说书人从笼子里扶起时，院子对面三个门中分别走出三个汉子，皆是四五十岁年纪，身穿脏兮兮的灰袍。中间的汉子边走边骂道：

    “混小子，让你办个事，这么晚才回来”

    说书先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正准备向来者施礼，却呆在原地

    只见三位汉子皆是面目可憎：

    一位披头散发，红发红须，五尺短小肥胖身材，一张脸又圆又大，眼睛却如同黄豆大小，塌鼻梁朝天鼻，面红如枣

    一位身高八尺，身材瘦削，一张脸如被拉长了一般，有常人脸一个半长度，鹰钩鼻，三角眼，两撇八字胡，半颗龅牙暴露在外

    一位身高七尺，头上不生寸草，右边头顶仿佛被人用铁锤狠狠砸过一般，半个头顶凹了进去，正面看仿佛缺了半边脑袋，凸眼横眉，满脸凶相

    正是当年聚贤庄一、二、三路的船主，太湖三鬼。

    见说书先生看得呆了，沈剑秋赶紧引荐：

    “这位红发的是我大哥，这位瘦高的是我二哥，这位是我三哥”

    “小老儿有礼了”说书先生赶紧作揖，目光低垂，生怕再多看几眼。

    “你是什么人？”红发的大鬼开口问道，别看这人长相猥琐，但声音却浑厚有力，不怒自威，“为何跟着剑秋上山？”

    “他是在山下桃花铺说书的，我看各位哥哥平日都不下山，趁明日大哥大寿，特地带他上山说几段书来祝寿”

    “哦？”二鬼听罢眉开眼笑，咧嘴露出上下两排牙齿，面目更是吓人，冲说书先生笑道：“如先生所见，我等兄弟三人面目奇特，不愿下山招惹是非，已经好久没听过书了，正好，正好”

    大鬼却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说书先生打量，这时三哥插话道：“剑秋真是有心了，但我等隐居在此处十余年，好歹先跟我们商议后再说啊，免得麻烦上门”门字刚出口，三哥垂着的手突然一抖，一根银针从手中飞出，直冲说书先生面门而去！

    沈剑秋眼清目明，看到银针飞出，来不及喊出口，银针紧贴说书先生耳边飞过，说书先生却像老眼昏花，丝毫没有发觉有东西飞过。

    大哥见此，确信眼前的这位老先生丝毫不懂武功，眉头舒缓，放声大笑：“哈哈哈，我正想剑秋给我准备什么贺礼，好好！那就有劳先生了”

    沈剑秋长出一口气，幸亏三哥不是故意伤他，但他从小在山上长大，他哪里知道刚才三哥催动银针的内力有多么惊人，只当是三哥是在故意示威。

    三位怪人放下戒心，就各自准备明日寿宴，杀鸡宰鸭。当晚说书先生睡在陈剑秋屋中。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几人在前院摆了一张桌子当说书讲台，又摆上四把椅子，说书先生卖足力气，讲起水浒诸位英雄，眉飞色舞，趣味横生。三位怪人听得兴起时叫好不断，小院里其乐融融。沈剑秋也是第一次见三位大哥这般快乐，心说今后定要常带说书先生上山给三位大哥解闷。

    一段三英战吕布说完，已是晌午，四兄弟收拾了一桌饭菜，就算是寿宴了，大哥坐在首席，五个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正在酒足饭饱之时，二哥提起话茬：“先生好口才，可是三国水浒这些故事也太老了些，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书拿来讲讲？”

    说书先生一碗黄酒下肚，面色潮红，问道：“新书没有，讲些故事吧，不知江湖上的故事各位大爷有没有兴趣？”

    大哥兴头正高，一拍桌子，大笑：“怎么不感兴趣，想当初---”

    三哥突然插嘴：“大哥想听，那烦劳先生讲来听听”

    说书先生扫了一眼三兄弟，突然目光犀利，说道：“十五年前，太湖聚贤庄沈庄主全家被贼人一夜灭门，诸位可知道？”

    空气突然间像被冻住，大哥愣住了，像是没听清一般，二哥酒碗正在嘴边却停住，三哥眼神锐利，一边看着说书先生，一边手持筷子放在下巴下边，筷子尖对准说书先生，蓄势待发。三人形色大变，饭桌上剑拔弩张，唯独陈剑秋不知所以，左右打量着几个人。

    说书先生似乎没注意几人反应，继续说道：

    “想当初，沈大侠盖世英雄！为国为民，守一方太平，天下英雄无不归心！只可惜如此人物，却不会识人，被内贼灌醉了岗哨，引倭寇趁夜砍杀全家，未留活口”

    沈剑秋心想：“天下英雄敬仰的英雄，该是何等人物？”

    “然而可惜，树倒猢狲散，投奔他的七路船主居然一哄而散，更无一人为他报仇！你说，此等无情无义之徒，该作何评论？”

    “砰！”一声脆响，大哥赤面鬼居然将太师椅把手生生掰断！

    老三无头鬼大喝一声：“你究竟是何人？”身随声动，站起身来闪电一般冲向说书先生，右手伸出直袭说书人左手手腕而去，分明是逍遥门擒拿术鸳鸯扣。说书人也不急，仿佛没看到一般，左手抬起闪过三哥擒拿，双手抱拳，笑道：“失礼了，小老儿姓薛，单名一个敬字”

    老大赤面鬼一惊，心中暗道：“二十年前叱咤闽南的“血惊堂”薛敬？他怎么在这里？”

    无头鬼见自己得意的擒拿手被一个干枯老头轻松闪过，大为震惊，右手化爪为掌撑在桌上化解冲劲，左手化爪又使出龙爪手直袭说书人咽喉。

    沈剑秋对眼前变故大为不解，然而拦住三哥已来不及，焦急大喊：“三哥莫伤人！”

    说书人微微一笑，坐在长凳向后一倒，脚尖发力，身子如落叶一般向后飘出一丈远，板凳却丝毫未动。

    “好轻功！”无头鬼一心将说书人制服，身形一转，使出轻功追上去，右手又是擒拿龙爪手。

    “三弟切莫伤他！”赤面鬼一拍桌子飞身跃起，直奔无头鬼而去，只见赤面鬼身形矮胖居然轻功了得，一跃之力居然已到无头鬼身后，伸手抓住无头鬼衣袖。

    三人显露武功，一旁的沈剑秋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是没想到五六年来一直在山下茶馆说书的普通老头，居然是个轻功高手，二是虽然知道三位大哥身手远超俗人，但万万没想到居然远超想象。

    刹那间，赤面鬼已伸手拉住老三，说书先生却向后飘去，背着身一下跃出围墙。

    围墙外，只听到说书先生朗声喝到：“赤面鬼！马面鬼！无头鬼！杀主之仇，怎能不报！仇玉已现身江湖，东海边！双龙岛！”声音越来越远，已然追赶不到。

    无头鬼挣脱开大哥，大声抱怨道：“大哥为何拦我！”

    赤面鬼默不作声，与老二马面鬼对视一眼，三人目光齐齐看向楞在一旁的沈剑秋。

    傍晚的桃花铺，青石板路上空空荡荡，市集商户都在忙活收摊上门板，民居家家升起炊烟，一片祥和宁静。

    一个老头慢悠悠的走在石板路，半响，他在茶馆门口停下来，上门板的伙计看见他，赶紧放下大门门板，对老人说：“薛先生回来了，掌柜的在等你”

    仔细一看，这伙计居然就是昨日打劫说书人的其中一个混混。

    说书人薛敬走进茶馆，柜台上点着一盏油灯，掌柜的一手拨弄着算盘，一手翻着账本，头也没抬：“回来了”

    “回来了”

    “那件事，你可说给那三个丑八怪了？”

    “哦哟哟，说了，还差点把小老儿打了”

    “呵呵”掌柜轻笑道：“那三个怪物，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你自己非要当面说出来，跟其他分舵一样留信一封不就行了”

    说书先生并没理会，找个桌子慢慢坐了下来，拿起桌上茶盏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残茶，慢慢喝了起来。

    半响，说书人薛敬问道：“你说，这个消息可信吗？”

    “谁知道，向来都是别人花钱找我们第一楼买情报，这次老板非要白送，十四年来也是第一次遇到。不管怎么样，最近江湖要乱一阵了，各大门派、聚贤阁旧部、还有想要扬名立万的新人们，个个都想要仇玉项上人头。谁把他杀了，可就江湖扬名咯”掌柜的一边说，一边把算盘打得飞快。

    “是啊，江湖也死气沉沉好多年了，真想重出江湖去看他一看！对了，你在算些什么账？这种小店能有什么算的”

    “你要去江湖看看，那就去吧”掌柜的头也不抬：“我在算总账，发遣散费，你这老家伙非要去山上惹那三个怪物，明日他们还不下山寻你？索性关了这小店，老板也不缺这一个档口来收集消息”

    掌柜的说罢，从柜台下拿出一包银子，扔给说书先生：“你走吧，给你半年假期，我已经飞鸽告诉老板了”

    说书先生接过银子，满脸带笑，拱手道：“如此，小老儿可就告辞了”

    说完，便转身走出店门，然后一阵风般消失不见了

    掌柜的埋头算完账，把账本一合。

    “伙计们，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