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冥归
天变了，普通人似乎没太大的感觉，他们只会在偶然间发现，天地比起以前似乎略微不同了些。 阳光更加明媚了，色彩更加艳丽了，蜉蝣也能活到日暮时分了。 修士们也是类似的情况，只有寥寥无几的浊气修行者感觉到了异常，以往牵引浊气总是十分困难，今儿个却得心应手，如有神助。 冥气图曾几何时也和清气图一样，是每个宗门必备的气鉴，只是太冥沉沦后，冥气图失去了作用，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现在也只有那些挺过灾世的大势力，还存留着一两张古董一样的冥气图。 司气监就有这样一张图，变天后，整个司气监变得忙碌起来。 监正是最忙的那个，此刻他正焦头烂额地记录着清气的异动，天地之气似乎再度失衡了，现在不是双月夜，这意味着世界的某个地方出现了气灾。 他正忙着追溯气的源头，好分析出这是几等气，以及接下来的应对方法。 四方印上却迟迟找不到那些偏离的气。 他盘坐在屋子的正中间，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燃上悬香，他做出聚能手印，两手托住那枚方正的四方印。 他要以魂神入印，亲自在天地之间查勘。 这一去说不定还要再去一趟天渊，因为气有灵，真想隐藏的话，光凭rou眼很难把它们找出来。 就在他准备入魂的那一刻，案几上的紫毫却突然动了，那紫毫自己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监正连忙起身察看，纸上赫然写着六个字—— “太苍现，太冥归。” 监正愣住了，他默默地念着那六个字，突然，福至心灵，早生华发的他竟然迅速变得年轻起来。 别人是朝如青丝暮成雪，他则是反了过来。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奔向天一阁，在琳琅满目的珍宝中找到了那张布满灰尘的冥气图。 他用袖子轻轻擦去图上的灰尘，和清气图一样，这上面也有无数的黑点，每一个黑点被点亮就意味着这道浊气回归了。 果然，冥气图上此刻也闪烁着万千星火。 太冥，真的回归了！ 兴奋之余，他也没把正事落下，他在天灵簿上记录了这一次天气异动： “昭德五十九年八月三日，北天有妖氛，疑为魔圣窥探人间。 是日，天渊颤动，诸清失位，疑有三玄破格。 九洲大陆，灾星频现，是以正道衰微，魔道昌隆。 幸而太苍现，轮回之门洞开。 今日，太清虚位以待，贺太冥归！” 写完，他将消息传回襄朝，然后又向司气监辖下所有宗派学府发放告示。 告示只有短短一行字： “太冥归，宜开浊气之门。” ...... 太苍是一只玄武神兽，它在时间之河上游了很久，按理说它不应该这么早就打开轮回之门，因为肚子里的天罚还没消化完。 贸然打开轮回之门，天地是圆满了，它却未必能承受得住浩荡的天威。 打动它的不是那个流浪的冥使，而是新一代冥余杜永。 其实也是杜永因缘巧合之下唤醒了它，那天杜永喊道世尊地藏、般若诸佛时，它其实是听到了的。 它没有回应，因为他喊的是他故去好友的尊号，照好友的话说，佛法寂灭了，距离好友涅槃已过去了万亿年。 万亿年后，世间竟还有人能叫出如来的法号，太苍感叹之余，不由对杜永多了一丝好奇。 正好杜永念出了那句“力拔山兮气盖世”，它十分慷慨地赋予了文气，这文气直接传到了三玄，杜永也因此得救了。 打开轮回之门还是因为杜永，因为他为浊气正名了。 至于杜永为什么能做出这等丰功伟绩，其实还是因为冥珠的缘故。 冥珠本来和清玉一样，是天地间最纯粹的气蕴结晶。 而冥珠后面之所以会迷惑人的心智，还是因为太冥沉沦，大多数冥珠被魔渊得到，被魔祭玷污了灵性。 六十六颗冥珠原是一体，叫作天月珠，和六十六枚清玉形成的天阳玉齐名。 后来为了培养出六十六位戕神，和六十六位阳将，天月珠和天阳玉分别被分成了六十六份。 所以杜永得到的冥珠是受过污染的，所以他才会被迫做出许多令人不齿的坏事。 巧就巧在这颗冥珠曾经有主，他属于轩辕时期的一位冥使，那位冥使的灵魂被轮回的季风吹到了轮回界的西极。 西极上原本有冥桥直通冥落，可惜轮回封闭，只能进不能出。 也是那冥使有造化，在西极边缘抓住了界绳，才没被季风刮到别的地方。 他在西极边缘抓着界绳度过了整整十个甲子，一个周天循环的时间，终于等到了世界更替。 世界更替时，相邻的两个界面会有短暂的接触，他瞅准时机，从空间裂痕里将一缕精神送进了冥落。 此时的冥落大半成了废墟，冥道中落，他很难恢复修为，冥落很大，不修炼出rou身，终其一生也不能走出其中的一角。 可是他依然没有选择修炼rou身，想要以一丝残灵修炼出rou身，还要横跨九渊十谷，怕是要耗费上万年。 他能等，可轮回界的同伴等不起了，已经有好多低阶的浊气被忘川河水冲刷掉了灵智，真等那么久，就算太冥回归了，也会出现巨大的断层。 他又一次乘上了季风的快车，还好这里是他的故土，他知道每一道季风的终点。 依然是西极，这里同样有一座冥桥通往人间界，这里没有界绳，他就把自己埋在百尺之下的黄土之中。 又是六百年过去，他用同样的方法把自己送往人间界。 来到人间，他依旧无所依，却意外地感知到了冥珠的存在。 于是他以九等浊气之身，从天地通道进入了天渊。 来到天渊后，他发现这里有许多新生的浊气，只是因为断了传承，他们都十分羸弱。 他也找到了冥珠，只是那时冥珠已被天池卫所得，区区九等浊气，又有什么资格跟人索要。 他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冥落一日不复苏，他依然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那天池卫似乎对冥珠毫不在意，甚至要把冥珠作为演武的奖品送出去。 那场演武他胜出了，冥珠却没有落在他手上。 因为在如今的天渊，太冥的地位十分低下，太清允许你存在，却不能容忍你死灰复燃。 他们似乎还对那场灾难心有余悸，确实在轩辕的崩坏中，太冥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太冥身居主位，却助纣为虐，致使天道有缺。 太冥罪不容赦，这是诸界共识。 就连太苍，那个万年老好人，也在黄昏之战中出了巨力，将太冥逼入了轮回界。 冥珠最终被一只小青蛙要去了，他只能干看着。 他也看到小青蛙吃了冥珠后，有魔化的征兆，那时他也明白了，冥珠恐怕不是以前的冥珠了。 他渐渐丧失了信心，因为入魔的冥珠对他也是无用，根本不能用来恢复修为，恢复不了修为又怎么找太苍？ 因为意志坚定，他依然不死心，于是跟了一路，终于等到小青蛙把冥珠吐出的那一刻。 他先是附身在冥珠上，然后连人带珠被杜永吃进了肚子。 所以后面杜永几次红欲发作，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其实红欲并不会如此频繁地发作，和大多数魔物一样，它们都是在宿主体内积累足够多的魔气，然后等待合适的时机，一举爆发，让宿主入魔。 小罪过能够通过忏悔的方式洗涤心灵，大罪过就不行了，犯下滔天大罪的人，是很难救赎自身的。 冥使之所以变着花样糟蹋杜永，其实还是为了磨练他的心志。 毕竟与魔斗，后患无穷。 在不知不觉中，冥使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天真带点傻气的毛孩，他觉得杜永比他更有希望达到能沟通太苍的境界。 哪怕时间紧迫，他还是觉得应该先修心，再修法。 但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冥使发现泊刀山上居然有一位被封印的强者，那强者竟还是后轩辕时期，冥落崩裂后，一位罕见的天冥修士。 所谓天冥修士就是在浊气中自创一道，并走到了三玄的境界。 他虽然还只是一尊伪圣，他的成就却比许多真圣还要大。 他之所以没有度过魔难成就真圣，应该是由于冥落的崩塌，无法得到太冥的祝福所致。 有了这样一个人，冥使对杜永的前程顿时充满信心。 于是他将杜永引到封印之处，并假意让他撒尿，实则由他暗中打开封印。 至于魔君的出现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成就真圣之前，魔是一直存在的，他们太冥气何尝不把魔当作是一种助力。 至于为什么他会向魔君表明身份，那是因为他在杜永的心上见到了“青痕”。 身为冥使的他是见过这种大道之痕的，这道青痕说明杜永曾经与大道有过接触，他的一举一动大概都会被那位存在感知到。 太清还在沉睡之中，太冥都在轮回，普天之下，就只剩下那位太苍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于是他耗尽了灵魂里剩余的力量，通过杜永的身体，发出了祈愿。 太苍是何等存在，它自然看到了寄居在杜永体内的冥使，它颇为动容，那小子灵魂之上密密麻麻都是创痕，怕是吃了不少苦，才来到这人间界。 然而这并不足以令它冒险打开轮回，天地有规则，不能轻易改变。 杜永再一次无意间促成了好事。 他因为听不清魔君与冥珠的交谈，心中只想着如何除魔卫道。 见念了几遍“力拔山兮气盖世”都不顶用，他回忆起在异世看过的古籍，找到几句绝佳的古诗。 他还没开口，天地之间就浮现出许多磅礴的紫气。 太苍身上的鳞片突然掉了一大块，接着那鳞片变成了滚滚文气，出现在云海之下。 那文气在天空之上蔚然成风、俨然自成一界。 杜永一边念着，天空一边浮现出金石一般刚正的字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冥冥中，有龟蛇之影撞破了一道枷锁。 然后，一扇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