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我是秦二爷在线阅读 - 第二章 危机时刻(1)

第二章 危机时刻(1)

的人,竟然是峣关守将韩荣的弟弟。

    看神情,他对我的来访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韩生直起身对我说:“草民原本以为,找上门的应该是某个当朝大员,或者是一群来抓我们父子二人的士兵。但草民唯独没有料到,二世皇帝陛下竟然会亲自登门拜访寒舍。”

    我看着韩生,非常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是朕的?”

    韩生回答:“陛下即位之初,曾去极庙拜祭始皇帝,草民与老师曾一同前往观礼,有幸一睹陛下天颜,便记在了心中。”

    能被受邀参加祭礼,韩生和他老师一定不是一般人物,我问:“尊师是何人?”

    “博士叔孙通。”

    这个名字我很熟悉,正史里,他巧舌如簧,看穿了大秦帝国注定灭亡,早早就离开秦庭,跑到了刘邦身边。等到大汉王朝建立,叔孙通被刘邦任命为奉常,主管礼仪祭祀。

    “那尊师叔孙通,现在何处?”

    韩生冷笑一声:“跑了!被那指鹿为马的赵高给吓跑了。”

    说着,韩生的眼神变得不再恭顺,言语里充满轻蔑:“准确地说,我老师应该是被陛下您的昏庸、无知给吓跑了,他很早就看穿了陛下和赵高会毁了秦国,早早就为自己筹划好了退路。”

    敢当面说皇帝昏庸,这个韩生还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狂生,怪不得敢嘲讽项羽是“沐猴而冠”。

    可能是看到我没有大发雷霆,存心想要激怒我,韩生接下来的言辞更为大胆:“草民提醒陛下,项羽不日就要率领大军攻破函谷关,直杀咸阳,他祖父可是死于秦军之手,他对秦国有着刻骨仇恨。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草民劝您还是赶快逃命吧,如不嫌弃,陛下可藏于我家运狗rou的小车中,离开咸阳。”

    “竖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韩老太公看自己的儿子如此忤逆二世皇帝,对着韩生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可韩生不为所动,悠哉悠哉地坐到了自己的书桌上,从那堆书简中,掏出一个竹简大声朗诵起来。听内容,应该是被始皇帝明令禁止,下令全部焚毁的儒家经典《尚书》。

    我静静看着一切,韩生之所以这么做,完全就是为了挑衅我、讽刺我,但我并没有生气,因为我不是胡亥。

    我任由韩生在那里高声朗诵:“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但是,向来持重的韩谈却被激起了怒意,只见他快步冲了过去,抢下韩生手中的竹简。

    但让他吃惊的是,这竹简上无论正面反面,都空无一字。原来韩生不是在朗诵《尚书》,而是在背诵《尚书》。

    只见韩生像阴谋得逞一样,洋洋得意的闭上眼睛,背诵《尚书》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在炫耀一般:“训有之,内作色荒,外做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背到此处,韩生停顿下来,睁开眼睛望向我,用极其轻蔑的神态对着我背出了后两句:

    “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尚书》中的这几句话是说,一个君王如果贪恋美色、喜欢游玩、嗜酒、爱建造奢华宫殿,只要满足了其中一条,便会败亡。韩生借助《尚书》里的这几句话,指责我荒yin无道,骄奢yin逸,不亲近百姓,他笃定我大秦即将败亡,我在韩生眼中,只是一个即将成为亡国之君、引颈就戮等着被项羽杀死的可怜皇帝。

    “骂得好!”我起身向韩生走去。

    韩老太公满脸焦急,一个劲替他孩子告饶,我微笑看看他老人家,示意他放心。

    我一边走,一边对着韩生说:“你不怕朕杀了你吗?”

    韩生大笑一声:“我死后,那关外的六国联军就会攻进咸阳,为六国、为我报仇。到时候,你与这诺大秦国都会为我陪葬,这岂不快哉啊?”

    韩生以为他的话能激怒我?不是的,韩生低估了一个皇帝的胸襟,要知道,我并不是二世胡亥。

    我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衣冠,我对着韩生深深俯身拜了下去:“大秦二世皇帝胡亥,已痛改前非,决意以天下之心为己心,以百姓之念为己念,先生的话醍醐灌顶,朕恳请先生出身,教我帮我。”

    韩老太公和韩生诧异的看着眼前一切,贵为天子的大秦帝国二世皇帝,正在向自己行拜师礼,举手投足都是儒生风范,此情此景,韩生真真有点始料未及。

    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骄纵任性的秦二世吗?

    我知道,如果韩生不死,他很可能是一位出色的战略家。

    他敏锐观察到关中地区的战略优势,只要控制住东部函谷关、南部武关、西南大散关、北部萧关,配合四周山川险阻,就能构建起铁桶一样的防御体系,远离中原战乱,休养生息,然后凭借关中地区的沃野良田,任谁都可以雄踞崤函之固,虎视天下,伺机东出。

    只不过,见到我诚意十足的拜师礼,韩生并不为所动,用一种极为轻佻的眼神看着我,那神情仿佛在告诉我,他不屑于成为我的谋臣。

    韩老太公十分慌张,怕我被韩生激怒,跪在座位上,一边替我说好话,一边训斥韩生。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可能是受不了韩老太公没完没了的训斥和啰嗦,韩生终于开口:“陛下若能当着天下人的面,站在这集市中央,痛骂始皇帝,我便随你入宫,倾听调遣。”

    对于我来说,这根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要求,事关皇帝权威,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作为儿子,朕不能辱骂父皇,这是伦理纲常。”

    韩生听到这句话,轻蔑的笑了一声:“陛下若是普通人,这么想一点错没有,我会盛赞陛下遵守孝道。但陛下是皇帝,是天子,一个皇帝必须会正确评价另一个皇帝,才会懂得如何当好一个皇帝。周武王说,商王无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正是有了商王为鉴,后来的武王才成为了一个好王。陛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韩生看了看屋顶,悠悠的说:“可惜啊,多么生动、睿智的一本《尚书》,始皇帝竟然一把火烧了它,真是愚蠢、愚蠢啊。”看到我矗在原地,韩生眯着眼睛看我,神情充满厌恶:“始皇帝,有国、无民,是暴君;二世皇帝,无国、无民,是昏君。你们父子,又暴虐,又昏庸,真可以说是一丘之貉。”

    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子婴说的话一点没有错,胡亥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刘邦,不是项羽,而是举国的人心沦丧,二世皇帝威望尽失。

    韩生刚才所说的话是很多秦国国民都想说的话,这种对二世皇帝的不信任,就像是癌细胞一样,在整个大秦帝国扩散,蔓延,终有一天会要了整个大秦的命!

    我与韩生对视了半天,心里想了想,还是算了,不要强人所难。

    我转身对着韩谈说:“你身上有钱吗?”

    韩谈翻了翻,从身上掏出一些铜币,递给了我,我接到手里的那一刻,立马发现一个问题:“都是钱,怎么每一枚铜钱的重量不一样?”

    韩谈对我说:“有些是先帝时期铸造的,有些是陛下登基之后铸造的,铸造的时期不同,用料也不一样,所以重量各不相同。”

    听到韩谈这么说,韩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就陛下手里的那几个铜币,始皇帝推行的秦半两,它造成的罪孽才是最大的,比‘焚书’罪孽更大,‘坑儒’顶多杀了一些滥竽充数的术士,可这小小铜币害得多少普通百姓家破人亡啊。”

    韩生的话瞬间点醒了我,他作为在市井集市成长起来的人,更能观察到秦王朝“统一货币”给百姓生活带来的影响。

    在现代,很多人认为秦王朝二世而亡是因为秦始皇大兴土木、秦二世昏庸无能,然而,今天韩生的话把秦朝的短命指向了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秦朝末年爆发了全国性金融危机!

    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对金融危机的历史略有所闻。1929年美国经济大萧条、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金融危机伴随着人类发展史,一直都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两千多年前的秦国会发生金融危机?这多多少少,都让我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我转过头问韩生,为什么秦始皇统一货币为害最深?韩生就把他看到事情,讲给我听。

    原来,秦国统一六国后,按照秦始皇“统一货币”的设想,原六国货币被废除,在极短时间内就被踢出了流通领域,被秦朝官吏统一收缴,停止使用,如果发现民间私铸钱币,一经发现,那就是实打实的重罪。

    然而接下来,问题就出现了。

    原六国货币不让使用,但秦朝政府推出的秦半两又没有那么多,人与人想做买卖,交换物品,突然发现没有铜钱来进行支付,进而影响了正常的商品贸易、生产投入以及政府税收,铜钱太稀缺,导致物价非常便宜,这种现象换个大家能理解的现代词,就是“通货紧缩”。

    紧接着,可能是秦二世胡亥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决定加大了铜币供给量。

    但是,纵然胡亥想要加大货币供应量,但铜的产量却是有限的。胡亥不得不降低秦半两的铜含量,随之很多质量差、不规范的秦半两就进入了流通领域。要知道中国古代的货币制度,归根结底是铜本位,这些质量差的秦半两进入市场之后,造成了秦半两购买力的下降,然后再叠加秦朝实际控制面积的逐渐缩小,“通货紧缩”马上又变成了“通货膨胀”。

    上蹿下跳的物价,会让百姓们民不聊生,生活困苦。

    想到这里,我就明白了为什么六国复辟会那么快,因为六国复辟也意味着六国货币可以再次流通、交易,对老百姓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还有,西汉创立初年,刘邦为什么要“无为而治”,为什么允许民间私铸钱币,我此刻心里都有了答案。

    原来“无为而治”绝不是遵从黄老之道那么简单,所谓“无为而治”、允许民间私铸钱币,就是西汉初年的“休克疗法”。

    此时此刻,我恍然大悟,低估了挽救大秦的难度。

    原来如今大秦可谓是内忧外患,在经济方面也早已千疮百孔。

    我让韩谈收起他的钱,转头从自己身上解下玉饰,放到了桌子上,抬头对着韩生说:“把它拿去换点钱粮,带着韩老太公,你们离开咸阳,逃命去吧。”

    说完,我一脚跨过门槛,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过一会儿,我们就穿过熙熙攘攘的市集,驾车返回咸阳宫。

    听着马蹄哒哒的声音,看着两边一闪而过的咸阳景致,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

    拯救如今的秦国,绝对是个非常复杂的系统性工程,首当其冲者,就是子婴说的收拾“人心”,也就是恢复大秦朝的公信力,而想要恢复公信力,除了要解决一些军事威胁之外,内政、经济也要重新梳理,让百姓们安居乐业。

    “辰时朝会,来得及吗?”

    “陛下放心,来得及!”说完,韩谈狠狠抽了一下鞭子,那马儿嘶鸣一声,四条腿立时更快的飞奔起来。

    此时的太阳已经变得耀眼,这次朝会是我穿越成胡亥之后,第一次在咸阳宫举办的正式朝会,虽然不能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但毫无疑问,这次朝会,将是我重拾大秦皇帝威信的第一步。

    古籍记载,一国之君能够在辰时上朝与众臣商议政事,便是勤政的象征。

    回到咸阳宫,我顾不得吃早膳,马上安排人为我更衣。

    另外,我还希望可以借助饥饿感,让自己不至于太困,我也没想到马蹄哒哒的声音,竟是那么催眠。

    此时此刻,象征大秦皇权的硕大黑色龙袍正挂在我身旁的衣架上,一条金线编织的硕大飞龙静静躺在上面,仿佛只有我穿上它的那一刻,它才会苏醒,然后一飞冲天。

    看着这华贵龙袍,我情不自禁血脉喷张,在我看来,这种黑金搭配的夸张色调,配上皇帝专属的各种纹饰,这正是专属于大秦帝国皇帝的权力美学。

    “陛下,请您抬下胳膊。”

    两位宫人将我的胳膊抬起,另外三名宫人从衣架上取下龙袍,小心翼翼的为我穿上,由于是金线织成,龙袍比我想象的要重。

    接着,宫人们为我穿上外袍、系上腰带、挂上佩剑,一系列步骤都完成后,韩谈小心翼翼的端上同样黑金配色的十二冕旒平天冠,跪到我面前,将这大秦皇冠举过头顶。

    皇冠,只能皇帝自己动手带,这是规矩!我双手捧起这皇冠,戴到自己头上,然后那些宫人才敢帮我摆正冠冕,插好冠笄。

    十二冕旒平天冠象征着大秦皇权,他们不能随随便便碰触,碰一下都面临着严刑峻法。

    趁着这群宫人还在整理我的皇袍,我问站在一旁的韩谈:“白亨呢?你看见他了吗?”

    “回陛下,老奴还是没有看到白将军。”

    这就奇了怪了,我昨晚给他下了命令,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回来复命了。

    “在朕上朝议事之时,你安排人去找白亨,找到他之后,让他即刻找朕复命。”

    “喏。”韩谈应道。

    我没想到给皇帝穿龙袍是这样一件繁琐且麻烦的事情,步骤非常多,过了很长时间,我身上的龙袍才算穿戴整齐。

    此时此刻,那些侍候我穿衣的宫人都分立两侧,等待我的诏令。我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太阳,又问了一遍:“辰时上朝,来得及吗?”

    “回陛下,陛下放心,完全来得及。”

    “那行,走吧,上朝。”

    我刚说完,只听韩谈在屋内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皇帝起驾!众臣上朝!”

    紧接着,站在寝宫外的宫人也一声吆喝:“皇帝起驾!众臣上朝!”就这样,一个人传一个人,皇帝要上朝的消息就这么像传声筒一样传出咸阳宫,传到那些正在宫外等候朝见的臣子们耳中,传遍整个咸阳城。

    城内百姓议论纷纷,这烽火乱世,终于逼得久居深宫享乐的秦二世胡亥,上朝收拾局面了。

    “开宫门!”咸阳宫门卫一声令下,重逾千斤的宫门在古老的机械传动结构带动下,吱吱呀呀的缓缓打开。

    这次朝会,可能是秦二世当政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正式朝会。按照我的命令,咸阳城以及周边大小官吏都被要求参与这次朝会。

    在太阳映衬下,昨晚紧急换上的秦字大纛,在城墙上发出夺目的鎏金颜色,来上朝的公卿大臣们按照官阶高低,排成几排,沿着咸阳宫中轴线两旁的台阶拾级而上,他们头顶的冠冕映射出太阳光,远处就看像是鱼鳞一样,鳞次栉比却极为庄严。

    这些大臣当中自然不乏聪明人,这些聪明人透过人群,看到走在队列最前面的正是公子子婴,这个位置相当于是坐实了子婴成为大秦丞相的市井传言。

    他们一边走,一边想:这大秦真是要变天了。

    大殿内礼乐声响起,朝臣们列队,缓缓趋行进入。

    这议事殿可能是很久没用,在晨光照射的空气里,能看到震动飞起的尘埃在空气中飘飘荡荡。

    自从赵高当政以来,很多大臣都只见过赵高,没见过皇帝。如今他们听说胡亥会亲自参加、主持朝会,心情多多少少有些复杂,不知道久未见面的皇帝会说些什么、干些什么,内心很是忐忑,忧虑。

    其实,有很多大臣在听说秦军溃败后,就想着离开咸阳,逃命去。

    但坊间纷纷传说,子婴被秦二世任命为新的丞相,他们就觉得大秦可能会有新动向,于是打算静观其变,参加这次史无前例的朝会,看看大秦朝堂会有什么新动向,再决定是否离开咸阳。

    ……

    我正在配殿等着大臣们就位,作为皇帝,我必须要让大臣们等我,再压轴出场,才能彰显皇权。

    在此之前,我向韩谈求教了秦朝皇帝上朝的典仪、步骤,将其牢记心中。

    都说春秋战国是礼崩乐坏,然而,这不是字面上说,人们都不讲礼仪、不听音乐,所谓礼乐崩坏,指的是诸侯、士大夫们经常超规格使用周天子专属的礼仪、仪仗,也就是常说的“僭越”。

    秦始皇先祖秦景公下葬时,就僭越使用了周天子一级才准使用的“黄肠题凑”,一个伯爵国的国君都敢用天子仪仗,可见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到了什么程度。

    这也是为何,孔子一生都在主张“克己复礼”,他就是希望用周礼重建秩序,消弭战争。

    再后来,随着秦始皇统一六国,天下凝一。礼乐,再次成为统治者用来稳定人心的工具。秦始皇诚心招揽了一群山东儒生进入秦庭,封他们为博士,始皇帝希望靠他们重建礼乐秩序,树立等级森严的社会体系,拱卫皇权。

    只不过,由于秦国一直被看作是西北蛮族,有不少儒生认为秦国不是华夏正统,所以对于秦始皇学习儒家,定制礼仪的刻意讨好,常常出言讥讽。

    对我来说,不管儒生们怎么看,我清晰的知道,秦始皇的做法并没有错。

    良久,殿内传出声音:“大秦二世皇帝驾到,众臣跪迎。”

    韩谈向我点头示意,我站起来,抖了抖身子,两名宫人马上走上前再次整理皇袍。

    在韩谈和另一位宫人的带领下,队伍竖起仪仗,心里时刻牢记皇帝的威严,抬着头,挺着胸,我一步一步走进议事殿。

    今天是正式朝会,果然来的人非常多。走到龙椅的台阶下,我右手攥住秦皇宝剑,左手挽起龙袍的裙摆,拾级而上。

    等我在御座上坐定之后,站在身边的韩谈大喊:“群臣山呼。”

    “吾皇万年!大秦万年!吾皇万年!大秦万年!吾皇万年!大秦万年!”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振的龙椅都微微发颤。

    我大声回应:“众卿平身!请入座。”中气十足,让他们见识一下皇帝的金口玉言与气魄。

    “谢陛下!”

    就在此时,我看到站在最前排的子婴正在对我使眼色,等我与他目光双交之际,他对我比划着口型,隐隐约约能看出三个字:关内侯。

    我小声叫了一声韩谈,问他哪个是关内侯?

    听到我的问题,他先是一愣,然后告诉我,紧挨着子婴身后的那位紫髯老者便是关内侯。

    子婴看我准确得知了他的意思,便放下心来,恭恭敬敬的坐到位置上。而我则顺着子婴往后看,那关内侯胡子半紫半白,神情却十分矍铄,目光锐利的看着我,嘴角浅浅上扬,充满挑衅的向我点头示意。

    关内侯?他要干什么?

    关内侯,相当于是赢氏宗族族长,在赢氏家族内具有很高威望。但是自从二世胡亥当政以来,关内侯便回到秦国祖地雍城,躲避祸患,很少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

    我心里猜想,这次关内侯重回庙堂,应该有子婴在其中牵线搭桥,只不过,这并不是今天朝会的主题,我并没有花费过多心思去计较这件事。

    坐定后,我目光扫视殿下秦庭众臣:“众位爱卿应该已经听说了,为害大秦、图谋篡逆的赵高如今已被囚禁,使大秦如获新生。”

    “朕相信,群臣当中,一定有为赵高办过事、奉承过赵高的人,但赵高已被剪除,朕不管各位爱卿原来做过什么,曾经与赵高是什么关系,如今朕都决心不再计较,因为有些人可能只是迫于赵高yin威,不得已从之,朕体谅众位爱卿的难处。”

    赵高倒台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清算,而是稳住朝堂局势,统一所有力量准备对抗即将叩关的项羽、刘邦。

    群臣拱手:“陛下圣明!”

    “想来赵高乱政,害死丞相李斯满门、冯氏父子,为祸大秦,作为二世皇帝,朕亦要承担不少责任。”

    说完,我示意站在身边的韩谈。

    韩谈从匣子里拿出我熬夜写的罪己诏,对着满堂大臣大声宣读:

    “始皇威武,扫荡六国,平定天下,终兵戈之祸患,绝诸国之攻伐,万民安顿,共享和平。然,朕即登位,安逸享乐,不思民之困顿,修阿房宫,征民七十万余,使地无所耕者,老无所养者,弟失其兄,妇失其夫,朕不怜惜,朕之过一也……”

    也许是我的罪己诏写的情真意切,我能看到有几个老臣低下头偷偷抹眼泪。

    我心里明白,如今危机四伏的秦朝以及赵高的肆意妄为,让他们在这两年受了非常多委屈,如今这封用词恳切的罪己诏,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他们心中五味杂陈,动情于色。

    我看了看子婴,尽管他并不同意我写罪己诏,但我看他的神情也是非常感动,全身心专注在侧耳聆听。

    至于那位神秘的关内侯,他脸上却自始至终挂着一抹浅浅微笑,让我猜不透他的内心所想。

    良久,韩谈终于念到了最后一句:

    “二世皇帝胡亥,敬告天地,朕与后世皇帝誓为天地立心,誓为生民立命,誓为往圣继绝学,誓为万世开太平。”北宋大家张载的话,被我用在了整个罪己诏的最末尾,借用别人的气魄文胆,树立起我的皇帝权威,算是借花献佛了。

    等韩谈收起罪己诏,装入匣子,众臣再次拜服:“吾皇万年!大秦万年!”语气要比刚上朝时,要更加由衷。

    “这篇‘罪己诏’是朕痛改前非,重振大秦的决心,众位爱卿也要直言不讳、畅所欲言,朕会广开言路,与众位爱卿一起共克时艰,重振大秦。”

    “臣等遵命。”

    台下一位博士对我拱手:“臣听得陛下之罪己诏,感慨万千,足见我大秦皇帝的胸襟与气量,臣等心悦诚服,臣在此立誓,愿衷心辅助陛下,廓清寰宇,平定天下,此心不二!”

    听到这位博士这么说,我心里很开心,其他大臣也都纷纷附和,表示愿意与我戮力同心,言辞恳切,态度真诚。

    看到我喜上眉梢,那位博士接着说:“臣有一请,请陛下将此‘罪己诏’,刻于先皇所封禅的十二座名山之岩壁上,用以昭告皇天后土、天下臣民,陛下励精图治的决心、诚心。”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这篇罪己诏不只是我用来收拾人心的工具,同时也是皇权的禁锢中。

    这位博士言外之意,要我将这“罪己诏”全部公之于世,日后,如我有一丝丝懈怠或者违反,这些儒家博士就可以借罪己诏的名义以及天下臣民的悠悠众口,来指责我、批判我,这也是昨日,子婴与我对饮时,为什么说“罪己诏”会伤害皇权的原因。

    对一个人来说,高标准的承诺,就是一把双刃剑,古今依然。

    但我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为了重拾天下人心,我只能同意这位博士的建议,表现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在朝堂之上喊了一声:“准。”殿下一片欢呼。

    ……

    儒生,中国历史一股非常重要的政治力量,立功、立德、立言,是他们的思想目标。

    毕竟我是2000年后的人,我对中国历史的熟悉,让我知道儒家是中国古代政治不可缺少的一股力量,甚至一些儒家价值观和主张,更成为秦汉之后中国古代历史发展的一条暗线。

    在刘邦手底下,就有一群才智超群的儒生,为其出谋划策,与其说是刘邦得天命,赤帝子斩杀了白帝子,不如说是儒家对刘邦的全力支持,让他成就皇图霸业。

    为了拉拢儒生,我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等朝堂安静了一些后,我对这满朝文武说:“先皇去世,曾有遗命,不准定谥号,但为表先皇功过,朕决意为先皇评定‘谥号’。”

    我目光投向刚才那个儒家博士,心想:“你们儒家不就是想要政治话语权嘛,老子如今都给你。”

    众所周知,秦始皇对“谥号”非常厌恶,觉得后代人没资格去评价自己,所以就将持续了商周几百年的谥号制度给废除掉了。

    然而,谥号从来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文化符号,而说是一种无形的政治约束力。

    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最终搞的犬戎攻破镐京,于是在周幽王死后,后代人就给他一个非常难听的“幽”字作为谥号,用来提醒后续当权者,如果怕死后挨骂,被别人给一个难听的谥号,生前就要励精图治,当一个勤勉的好皇帝。

    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谁给皇帝评价“谥号”,就代表了谁最有政治实力。

    在春秋战国时期,基本上是由各家宗族长老来负责评定谥号。而在秦汉之后,文臣、士大夫则开始掌握“谥号”的评定权,反映出了政治权力的流转,各方实力的此消彼长。

    果不其然,在听说要给始皇帝评定谥号后,一帮儒生就在下面争论起来,纷纷引经据典,开始给始皇帝的谥号寻找合适的字。

    就在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之际,关内侯首先坐不住了,连打招呼都没大,直起身子,对着那群儒生毫不客气的大声喊道:“你们这些臭儒生瞎叫嚷些什么,给始皇帝评定谥号,那是我们赢氏宗族的家务事,哪里轮得到你们七嘴八舌的在那边置喙。”

    谁曾想,儒生们毫不示弱,纷纷会怼关内侯,大秦朝堂一时吵成了一团。

    子婴神情颇为紧张的看了看我,左手拽了拽关内侯衣袖,可关内侯并不为所动,咒骂儒生的话反而越来越难听。

    我坐在龙椅上,静静看着一切,没想到这个看似颇有城府的关内侯竟然是个直性子,顺便帮了我一个大忙。

    通过这一轮争吵,我看到了以关内侯为代表的赢氏宗族在朝堂里有多大分量,不得不说,儒生虽然位阶比关内侯要低,但是,却个个言辞犀利,能言善辩。

    此时我注意到朝堂之上还有另外一群人,他们默不作声,好像事不关己的一样坐在朝堂上,眼神迷离,无所适从。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就是李斯死后群龙无首的,由六国游学士子所组成的外籍谋士集团。

    这三股势力,组成了如今的大秦朝堂。

    看着争吵越来越剧烈,语言越来越难听,子婴频频看向我,非常着急地希望我能出面平定这场朝堂辩论。

    而我并没有理会他,继续仔细观察着朝堂上各方势力的尔虞我诈,只有在他们言辞激烈的争吵中,我才能知道这些人最真实的诉求是什么?是功?是名?还是利?

    被情绪左右的人,最容易说真话。我脑海里闪过一句话:混乱就是阶梯。

    终于过了一会儿,我看情况差不多了,右手重重拍了一下御桌:“放肆!”

    朝堂立刻安静下来,我神情严肃环视殿下众臣,压制他们的躁动。

    我不屑于分辨这次争吵的谁是谁非,把朝会主题引向了另一件事。

    “朕料想昨晚,已经有人听到了些许风声。在这里,朕正式宣布这道诏令,”说着,我从御桌上捧起丞相印玺,郑重的交给韩谈:“公子子婴,博学笃行,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对大秦衷心赤诚,为人坦荡机敏,朕决定,即日起拜公子子婴为大秦丞相,统领国政。”

    听到这句话,刚才还直着身子跟儒生博士吵架吵得面红耳赤的关内侯,脸上闪过一抹浅浅微笑,神态十分得意。

    相比之下,子婴则小心翼翼的从座位上站起,毕恭毕敬对我深深一拜,然后双手举过头顶,接下丞相印玺,随后高声回道:“臣子婴谢二世皇帝陛下,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日后,大秦可要拜托丞相了。”我微笑着对子婴说。

    子婴再拜,回道:“臣一定竭心尽力,为陛下分忧。”

    等子婴坐定,我问他:“如今这局势,丞相有何良策。”

    “回陛下,如今我大秦第一要务,就是依秦律,严惩赵高,安定民心,凝聚朝野。”子婴从身旁拿起一个竹简,双手捧起:“此简上书,赵高逆臣之十大罪状,请陛下裁决。”

    我对着子婴摆了摆手:“赵高,大秦之祸患皆因此逆臣,你直接把所拟十大罪状念出来,朕与诸位大臣一起裁定。”

    “诺。”

    子婴站起身,抖搂开竹简,对着满朝大臣,一一数落赵高的诸多罪责,当子婴念到赵高残害忠良,害死丞相李斯时,那些算是外籍谋士的大臣纷纷跪地痛哭,高声呼喊着李丞相之名,告慰他在天之灵,终于沉冤昭雪。

    洋洋洒洒十项罪状,被子婴掷地有声,一一昭示,桩桩件件都证据确凿。

    念完之后,子婴回头对我说:“臣建议,车裂赵高,夷三族。”

    子婴的话引得大殿内群臣激奋,不约而同高声呼喊:“臣等复议,车裂赵高,夷三族。”

    愤怒的声音,让整个大点都为之微微晃动。

    “好,朕决定,车裂赵高!明日行刑。”为了压住众臣的声音,我用尽丹田之力,才喊出了这句话。

    “陛下圣明,大秦万年,皇帝万年。”众臣再次拜服。

    唯独子婴抬头看了看我,我猜他心里已经明白我这句话里暗含的其他意思。

    等大殿再次安静下来后,一位位置较远的大臣起身,对着我拱手:“赵高伏法,大患已除,然,臣听闻函谷关、峣关外,楚军正兵分两路,一路项羽,一路刘邦,不日即将叩关,贼势正盛,我大秦已陷危局。”

    没错,赵高之后,项羽、刘邦成了大秦眼下最大威胁,让大殿内再次陷入沉寂,似乎很多人都没有具体应对之策。

    这件事我和子婴已经商议过,我并不担心,我此刻只想知道一件事:

    这大殿内,到底有多少人主和?多少人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