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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天色晚(一)

    薛意终是没有答应我,猎云璧亦未供于万骨台。

    猎云璧上刻着猎云府的起源与往事,件件桩桩都昭示着帝王的罪恶。

    “如今定然不行,若日后有机会,再谈。”薛意瞧着我冷了脸,轻叹一声,起身要走,“执着于过去,并无益处,望公主能想明白。”

    薛意走了,我又独坐院中,夜渐生寒,夏蝉噤声。

    我冷脸,并非是生薛意的气,他与我相交未深,亦并未亏欠于我,本无道理非要帮我,我又有何立场生气。我不过是觉此事难忘,此身无力。

    往事终是镜花水月,我又何尝不知。但所谓执念,便是偏向水中去,何惧窒息。

    “哎……”我亦叹气。

    薛意说得没错,眼下于猎云府已是最好结局了,便还有执念,也需时机。

    “既如此,”我看着明月,“便先向自由奔去。”

    ——

    御花园中,莲虽正盛,却隐约透着衰意。湖边凉亭最是好风光,其中,明黄与茜素正对坐,执子博弈。

    “猎云密册何在?”励帝放下茶杯,看似随意一问,声却沉沉。

    “在此。”薛意从袖中取出密册奉上。

    励帝将密册展开,看着其中记录,眉渐渐皱起。

    “可有抄录备份?”

    “唯一份,所抄录内容便是大殿上宣读之记录。”薛意又取出一册,置于桌上,“此册是否呈送大理寺?”

    “既有律,便按律办。”励帝顿声,“你不便,朕会命李恪送去。”

    “谢圣上。”

    励帝仍看着猎云密册,脸色愈发阴沉。

    “圣上,此密册尽数记载了遭猎云府灭门的官员之名,留下不利。”

    “嗯。”似回过神来,励帝合上了册子,向亭外略招手,李公公便上了火盆。

    励帝将密册掷入盆中,火势汹汹,密册片刻间便化为灰烬。

    “撤了吧。”

    “是。”

    李公公将盆撤下,又当着励帝的面,将灰烬倒入了莲花湖中。此后,世间再无此册。

    “此番,泊漴辛苦。”励帝收回目光,重执白子。

    “此礼,圣上可满意?”薛意纵观棋局,捻起黑子,速落。

    “朕夸你,你还当真敢应?”励帝看着棋盘,面色不善,“你这份礼,让朕不得不恕了猎云,还将其供于万骨台,享忠烈香火。朝臣于殿上争执,百官面面相觑,成何体统!”

    “那又何妨?”薛意并未生惧,仍打着扇,“只要百官肯认,猎云便是走了明路。猎云上了万骨台,今后再无人敢拿此说事,便是圣上心慈不计较,百姓亦不肯依。”

    “群臣表面虽服,心中怕却觉,帝王心狠。”

    “圣上何需在意百官的想法?”

    “泊漴可是久游山水,坏了脑子?”励帝缓落一子,“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朕怎能不在意百官所想。”

    “泊漴亦知,为人臣下者,有谏而无讪,有亡而无疾。”黑子再落,“君君,臣臣,若君不君,臣不臣,则国将不国,博观何用?”

    “为人君,自当止于仁。”励帝紧跟其上。

    “那为人臣者,可有止于敬?”薛意懒散而对。

    “为君难,为臣亦不易,何至于此?”

    “为臣不易,便可挟君?天下岂容此理!”

    “泊漴,”圣上收了手,“朕闻薛公在世时,对仁政颇为赞赏,何故泊漴言辞如此激烈?”

    “泊漴亦心向仁君,但泊漴更愿,得一明君。”

    励帝盯着薛意的眼睛,如鹰识猎物,薛意亦坦坦荡荡,不掩眸光。

    “罢了,”励帝终挥了手,“今日叫你来,只为手谈一局,聊聊家常,不为朝政之事。”

    “既是家常,圣上已收了礼,何时为泊漴与青乐公主赐婚?”

    “若你为朕的驸马,便要入仕为官,你可愿?”

    “官有百官,亦不止百种为官之道,”薛意笑得嬉皮,“泊漴一心想着美人,其余皆是后话。”

    “哼,方才与朕大谈君臣之道,此刻却统统忘了?”励帝轻笑,“便是青乐,亦是朕的长女,大励的帝公主,泊漴此礼,分量还不够。”

    “十里红妆皆备好,”薛意眸子一亮,“圣上只管定下彩头!”

    励帝命旁人撤了棋局,起身离去。

    “褚滳之乱,甚是令朕心烦。你若能了结此事,朕便赐婚。”

    励帝身影渐远,薛意却仍端坐亭中。

    “褚滳……”手握扇,食指微磨扇柄,“褚滳啊……”

    忽而笑了,眸若湖水潋滟,唇咧如莲瓣。

    “那得去趟澜城了。”

    ——

    帝公主府中,聂风正欲向我辞行。

    “聂风,你并不是原猎云府中人,为何会佩猎云令,为圣上效命?”我为他续上一杯茶。

    “公主已经猜到了,我的父亲便是傅阳,也就是猎云府的傅叔。”聂风端了茶,“父亲原是名教书先生,学问略有所成,也曾考过科举,但被人顶了名,还被强塞了一身罪名,判了一家流放。母亲死在了路上,父亲和我被猎云府所救。猎云府帮我们报了仇,父亲凭着才谋当了猎云师爷,但我……不愿入猎云府。

    我不愿入猎云府,死也不愿。我不懂为何他们会觉得,jian臣众多是世道不公。朝中诸多jian臣,难道不是天家无能?天家护得了皇位,却护不了百姓,我为何还要受命于他?所以我走了,便是四海漂泊,也好过当昏君的走狗。

    傅雨并不是我的亲弟弟,听闻我离开父亲那年,他收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尚不会说话,更不谈记事,父亲便将他认了下来。也好,我虽不能尽孝,好歹有人替我尽孝了。

    我游历四海,在苍穹山上学了武,又在奉川明了理,更是结识了泊漴,亦算有机缘。但不知为何,我仍常觉不安……

    后来,泊漴将猎云府灭门的消息告诉了我。

    我急忙忙赶回京城,但故人已逝,我再无力挽回。

    我对励帝的恨意更浓,趁其巡察奉川,便想将其刺杀。但我一人之力,何以敌千军……

    励帝亲自审问我,我心怀死意,对他破口大骂,他却并未发怒,还告诉我,猎云众人皆是被青乐公主手刃,他亦阻挡不及。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见他所言均有理有据,便轻信了昏君。

    励帝赞我忠烈,赐我猎云令,让我铭记仇恨。励帝亦言,只取帝公主性命并不能洗刷猎云府的耻辱,要将帝公主架至高处,再重重摔下,才足以报猎云之仇!

    我听命于励帝,暗中监视帝公主,期间,亦无数次想痛下杀手。

    可泊漴找到了我,他骂我糊涂,将真相告知于我。

    泊漴是这个世上最值得我信任的人,我信他,无需理由。

    我听了他的话,冷静下来,推察细节,发现励帝言语中并不破绽。我无能,还糊涂,做了昏君的走狗,还差点杀了乐儿。

    泊漴说我醒悟得还不晚,只要我能潜伏在励帝身边,护好公主,总有一天,定能报猎云之仇!”

    “所以你留在了圣上身边,护着我。”

    “励帝不想你死,护你并不难。”聂风看着我,满脸疑惑,“励帝为什么不想你死?他明明那么恨你……他为什么恨你?”

    “因为一族,也为一人,更是为了他自己。”我又欲将茶杯续满,“猎云既已昭示,你为何还留在圣上身边?”

    “励帝不死,此仇如何算报得圆满?”

    “那圣上为何仍留你?”

    “他未改言辞,称泊漴所为,皆是权宜之计。”

    “那你此番告辞,可是要去哪里?”

    “励帝让我去澜城,监视泊漴。”

    手一抖,茶水尽泻。

    澜城?

    “薛意为何去澜臣?”

    “我不能说。”聂风皱眉,“乐儿,我答应了泊漴,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