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话 云中锐刻,雾里杀机
其实,夕一声不吭的走出门,并不是对吴涛的话题不感兴趣。 炎国两百年无战事,岁相活了千年,岁月的积累带来的是灵感几近枯竭。 相比之于岁兽,人虽然只能活上七八十年,但人的创造力更甚岁兽百倍,尤其是在杀人这方面。 在泰拉这样一个末世大陆,炎国有江湖,卡兹戴尔有战场,叙拉古有黑帮,维多利亚搞权谋,哥伦比亚甚至有灭绝人性的人体实验。 生在这样的世界,只要你底线够低,你便可以把杀人当作艺术,变着法子杀人,杀出花样,杀出美感,杀出自己的一片天。 只要你足够会杀人,就连维也纳艺术学院也无法否认你的艺术造诣。 这片大地上,会杀人的人,有时或许不会受到法律制裁,运气好,还能当个六星干员,大把大把地赚龙门币,这就是这个游戏世界观的荒诞与奇妙所在。 只不过夕并不能杀人,岁兽曾向真龙许诺“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既已许诺,他们便不得作乱,不得偷盗,不得杀人。 可这并不代表夕对这些事漠不关心,不能亲自动手做,想想总可以吧。 她走出门,也不是嫌弃酒吧娱乐室内嘈杂的环境,只是她看到了门外的东西。 大画家的一双眼睛总要比别人看得多些,也看得清楚些。 这次,她看到了烟。 她一到走廊尽头,就望见烟雾缭绕,还有那雾中吸烟的人影。 那是锐刻杆子里发出的青烟,在武侠小说里,天机老人孙白发曾以旱烟显扬功力,呵退上官金虹和荆无命。 这个人抽的却是电子烟,电子烟上的指示灯如同火光,忽明忽灭。 夕突然发觉,这电子烟的灯光之间,有一种奇异的节奏,忽而明的时候长,忽而灭的时候长。 有那么一刻,烟杆上面的灯光亮得出奇,就连四周的烟雾也不能掩盖其发出的光华,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红光。 这些光更像是绕着烟雾颗粒,不知疲倦地进行着折射与反射,霎时间,整片烟雾又被照成了赤红,闪亮的赤红。 夕看得有些心惊,纵然是活了成百上千岁的岁相,看到这样诡秘的事物,也难免要心惊,她停下了脚步。 这时,灯也灭了。 抽烟人的身影顿时被一片灰白吞没,可奇怪的是,成片的烟雾并未四散开去,反倒是像丝带一样,环绕在这人的四周。 这难道是他的能力? 他所掌握的,究竟是外门兵刃、内家气功、还是古怪的源石技艺? 夕没有说话,低着头徐步向前,试图一窥这个人的真面目,可她约摸已走了十步后,那个人仍是距自己十步之遥。 她曾以这一双脚踏过炎国的千山万水,可这仅仅十步的距离,简直比横渡江河,跋涉山川都要长,究竟是烟雾拒绝着她,还是她发自内心抵触着这片烟雾?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句话突然出现在夕的脑海里,望着眼前走廊尽头白茫茫的一片,她不偏不倚地,刚刚好想到这一句。 她同时也想到:这片烟雾只是障眼法,和我的画意如出一辙,只要不看到,就绝不会庸人自扰。 于是她闭眼,继续向前迈出五部。 面对高手,闭眼往往是致命的,如果这时换作是一般人,烟雾里的男子一伸手,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好在向前走的人是夕,她身为岁相,五火难防,五金难伤,寻常的招式也绝奈何不了她,纵使雾里飞出一柄尖刀,她也绝对有余力应付。 身着一袭青白色的旗袍的夕,长发飘飞,走在画一样烟雾中,也像是走在烟雾弥漫的画里。 五步,刚好五步,夕穿的是一双软底布鞋,但每一步落下时,都掷地有声,宛若五子棋的五颗落子,当这五步连成一线后,夕便赢了。 她的确是赢了,因为她睁眼时,看到了一双手,一双戴着金色戒指的手。 镶嵌着玛瑙和翡翠的金戒指,一双粗糙,骨节分明的大手,上面的纹路,不留余地诉说着戒指主人曾经历过的沧桑。 抽烟人距她不足五尺,夕伸出手,指尖距离那男人不足三尺,她只要踏步冲出,大可以击中这人面上的任何一处xue道。 反之,抽烟人亦然。 她现在没有出手,只因为她没有理由与之争斗,烟雾一直在吞吐,她也看不清这个人的脸,更听不清他的话。 他说了一些晦涩难懂的方言,不是基于普通话的方言变体,更不是英文或者日文,听起来有一种奇怪的韵律。 在烟杆红光的映衬下,可以看出抽烟人手上的褶皱很细,他确实是一个爱电子烟的人。 他又抽了一口,“噗——”长长的浓烟从嘴巴里吐出。 紧接着他又用鼻子深吸,随着“嘶——”的一声,刚刚吐出的浓烟又被他吸进了鼻腔里。 这就是回龙! 夕看得有些惊讶,她的食指和中指动了动,其余三根手指微微弯曲,试图以剑指拨开云雾,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呼”的一声,刚刚被吸进鼻腔的烟雾又从男人的口鼻中一下子涌了出来,原本像丝带般的云雾随之向外暴涨,他的身影也融化在烟雾中。 白烟扑面,夕连忙以右手护住口鼻,左手蓄足内劲,向两边一拨。 白烟澄澈,云开雾散。 她定睛一看,方才抽烟的人也已消失不见。 夕倒也没多想,舰上的干员何止千百,有几个高手也并非怪事,她索性像往常一般回到了居室。 和娱乐室一样,她这间房内的窗户也是锁住的,而且是从外向里锁住,这是徐乐当初下达的命令。 外面一定是发生了非同小可的事,不然舰船绝对不会封锁。至于这些事,夕也不愿多想,既然能待在屋子里,那就听从指示。 不过她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与先前雪谷中的那幅画有莫大的关系,那日诗怀雅被画意困住,夕当即进入画中,以折损三十年功力为代价把她救了回来。 从那时候起,她就觉得那幅画大有玄机,她亲身进入画中后,这种体会更深,依稀觉得那副画很有可能是一个藏宝图。 昔年李仲在泰拉大陆各处游历,长达十年,这十年间,他与何孟踏遍了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下至深海与地底,上至天空乃至月球。 这个世界对于他而言,像极了一个褪了皮的蛇,一个碎了壳的鸡蛋,已经没有任何秘密。 他当然也做了很多成果,就比如深海之下与世隔绝的桃源城市,北荒之上当世无两的铁甲禁军,至于具体的位置,绝对需要地图。 经过了这几天的研究,夕愈发笃定,位置坐标就藏在那幅画中,所以她近些天来仿照那幅画,进行了很多次的临摹,数不清的废稿摆放在居室内。 她的居室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最深处摆着一张绘画用的长案,坐在这个地方研墨、描摹,便是她一天内最喜欢做的事。 长案旁的剑架,如往常一样,摆放着她的那柄赤红色古剑。 墙角一处卧榻,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最近她一直醉心临摹那幅画,已有五天未眠。 一桌、一剑、一榻,除此之外,窗台上还摆着一株吊兰、一盆文竹,这就是文人雅士的标配。 她端详着案上刚起好的画稿,也就是在这时,她察觉到了不对劲,一种深重的不详感袭上心头。 没人敢进入岁相的房间,宿舍的门一向是不锁的,有时甚至是虚掩着,可这一回,案上少了样东西,一样她作画时必不可少的东西。 砚台,一块松花石雕刻而成的四方石砚,这是市面上都能买到的东西,绘画主要靠笔墨,而不靠砚,所以它算不上名贵。 旁边摆着那么多名贵的画笔,夕专用的夕墨也在案上,这些在墨客与收藏家间极难求得,可为什么有人偏偏要去拿自己的砚台? 怎么会有小偷想要偷这个东西? 夕在疑虑,紧接着她又听到了响声。 “笃!笃!笃!” 三声沉闷的炸响,这声音是从她房间的卫生间传来的,这个屋子的卫生间也是存东西的仓库。 岁相的体质不同于人类,为绘制一幅名作,夕可以一连辟谷数月不出门,就连厕所也不常用,于是她索性将卫生间改成了仓库,用来存放画过的旧画。 在这点上,她倒是真像极了仙人。 那间作为仓库的卫生间,一年也不会有人进上超过六次。 眼下,又有谁在卫生间? “笃!笃!笃!” 又是三声响,比先前的声响更明显,最后一响,更像是砸在了地面的瓷砖上,夕清楚地听到了某些硬物碎裂的脆响。 无论是谁在这个房间,他所干的,绝对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于是,夕走近卫生间,推开了那道门。 屋内昏暗,依稀可看见两个人影,一个靠在墙边,一个躺倒在地上。 夕当即打开了灯,霎时间,她什么都看清了。 旧画散落了一地,中间留着一片小小的空场,吴涛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看着地面。 夕过去看着他看的东西:一个已经死了的干员躺在地上,他手里的刀已掉落,头骨碎裂,整个天灵盖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球突出,血还在流。 这个干员已死,可他的嘴里还因为抽搐而一开一合吐着白沫,面部呈紫绀色,若换作是年轻一点的女性干员,看到这一幕绝对会当场呕吐。 夕俯下身去,打量着这个人的面容,如果夕对这个死人有什么印象,就是他是最近新到罗德岛的干员里新兵蛋子的其中一人。 吴涛手里还握着那个灰黑色的砚台,砚台很重,边缘处还滴着血,不用想也知道,正是他用着这个砚台,活生生凿死了这个干员。 “是东瀛死士,刚才你出门后,他就紧跟着出了门,我支开了乌有他们,尾随他一路走,见他进了你的房间,四处摸索,想要寻找什么,他看见我,就要掏刀杀我,就这样了。”吴涛有条不紊地说。 夕盯着吴涛手里的砚台,洁白的脸上顿时冷傲如霜,她淡淡地问:“这就是你拿我砚台的原因?” 吴涛点了点头:“抱歉,夕先生,我没有别的趁手的东西了。” 夕眼神一凛,道:“用这种破石头去杀人,你把自己的性命太不当回事了。” 吴涛闻言,难为情似的垂下了头。 说罢,她指了指卫生间外的剑架,那柄足有半人高的赤红古铁剑安置于其上,如往日一般闪着寒光。 “那才是真正趁手的家伙。” 吴涛摆了摆手,像是已精疲力尽:“那是先生的兵器,我怎敢用。” “拿去用吧。”夕当即掠至剑架旁,以双手四指夹住剑身,把剑柄递到了吴涛面前,“我是岁相,受承诺所限,不能杀人,但你可以。” 吴涛接过长剑,轻轻点头,道了一声:“多谢。” 他单手持剑,用的却是刀招。 他出手,剑光一闪,没有砍向他前后左右任何一个方向,而是天上,天花板。 白色的吊顶发出“咔”的一声,大片的铝板应声而落,随之落下的,还有一个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两截人。 两截刚被吴涛手中,夕的赤红色古铁剑斩断成两截的死士。 两截死士落地,拦腰而断,一声没吭,便死了。 吴涛的动作太快,杀这个人时,甚至没到0.2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