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难以捉摸的眼睛
从大船的甲板上下来，走出码头，穿过申吉尔海港，能看到不远处有一条上山的路。 沿着这条略窄的山路爬上去，便可登上波沙拉雅山脉的一条分支，雾裳山。 歌雅城沿海岸线南北坐落，与这片连绵不绝的山峦相互依偎。 每当丰月寒晨过去，山中便会升起如梦如幻的雾海。 雾海迷蒙，深邃纡徊，从海岸山麓之间远远望去。 仿佛那夹在蓝天碧海共妍之中的山峰，如仙人一般，披上了一件无际灰白的霓裳！ 而那如仙境般幽静的美景，也让这位巍峨耸立的仙人得到“雾裳山”的名字。 得利于这自然馈赠的天险屏障，海森族人常登临雾裳山采集一些山货。 而这条上山的路，就变成了运输山货的唯一通道。 此刻，万霭墨都与步舍一起，正沿着这条山路，向深处中走去。 近距离接触着由冷柏寒松、红树怪柳组成的茂密丛林，步舍两步一停，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欣赏着浓绿的美景。 正午阳光强烈，穿过丛林顶端的缝隙，分散成一条条金色的光影，投射到步舍那张沧桑的脸上。 他享受着这份温暖，感叹道：“我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美景。这山中的感觉，真好！” 一只缘翁鸟像聆听到他的感慨一样，挥舞着白色中略带几分黑色的翅膀，从他们头顶滑翔而过，留下了明亮的鸟鸣，表示了深切的赞同。 而墨都走在前面，听到步舍在自言自语，便赶忙回头则催促道： “步舍叔叔！快跟我来！再往上走一会儿，就能找到我的秘密基地了！” “好！”步舍兴高采烈地回答道。 他只向前迈了一大步，便赶上了矮小的墨都。 继续前行，山势逐渐平缓。 突然，墨都放弃了好走的山路，拉着步舍的手臂钻进了丛林之中。 顿时脚下变得荆棘密布，连眼前的光线也被树叶遮挡得变暗了。 在昏暗的视野里，不仅要小心躲避尖锐的木刺，还要时常攀扶光秃潮湿的树干。 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会儿，二人终于穿出了丛林。 光明刚刚重新回归，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光秃的平地！ 这块宽敞的空地好像一个，人为开垦在悬崖边上的平台。 而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平台之上竟搭建着一所精致的小木屋！ “快看啊！这就是我的秘密基地！”说着，墨都就拉着步舍向小木屋跑去。 木屋由一根根切割整齐的树干组成，树干之间用结实可靠的榫卯结构连接，并用无数条粗壮的树藤捆绑加固。 这建筑的手艺神乎其技，如果是万霭墨都做的，那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步舍赶忙问道：“这屋子是你自己建的？” 一听步舍这么问，墨都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回答道：“当然！我这可费了好大一阵功夫！” 步舍瞬间对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孩子刮目相看！ 一个健壮的成年人建起这样一个屋子也要费好大一阵功夫，并且必须要有十足的经验才能完成，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如何办到的！ 正当他瞪着铃铛般的双眼，呆若木鸡地注视着木屋的时候，墨都摇了摇他的胳膊，喊道：“快进去看看吧！” 门有点矮，步舍要弓着腰才能进入。这让他更加确信这屋子是这孩子建的。 毕竟一个成年人，不会做一扇让自己进出如此不舒服的门。 而门内的景象更是惊得步舍瞠目结舌！ 屋中一张圆形木桌旁搁着一把木凳，挨着木凳的是一张铺着被褥的单人木床。 地面桌面都很干净，看来平时常有人在此居住。 步舍好奇地向里面走去，发现了一个盒子，里面木槌、量尺、铁锯等工具应有尽有、样样齐全。 盒子旁是一个盖着盖子的大木桶，步舍掀开看去，里面装满了清水。 那水桶边上摆放着一捆晾干的树木枝条，而树枝的一侧竟然是一个用石块与泥巴筑起的壁炉！ 这壁炉精致无比，每一块石头都大小相同，被摆放得整整齐齐。 包裹在上面的，已经凝结坚固的泥土，形态上也有模有样。 而壁炉之上还塑了一个烟囱，能让炉中点燃干树枝时，冒起的浓烟轻松地飘出屋内。 步舍正看得出奇，墨都笑嘻嘻地走过去，拆下几条干树枝扔进壁炉中。 随后他从壁炉旁的一个小盒子里摸出一点火绒，捡起壁炉旁地上的打火石与火镰，将火绒捻成团附捏在火石上，再用铁制火镰轻轻一划，飞溅的火星直接将干燥的火绒点燃了！ 墨都丢下火石与铁镰，将冒着白烟的火绒捧在手中使劲地吹了几下，吹出一片燃尽的灰尘，与阵阵飞舞的浓雾。 见火绒已经被充分引燃，墨都赶忙把它丢进了壁炉中。 那些早已藏在壁炉中的干柴，也渐渐地燃烧出了熊熊的火焰！ 烟尘顺着烟囱飞出了屋外，丝丝温暖也逐渐渗透进这密闭的空间。 步舍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向墨都：“你这些都是从哪学到的啊？” 墨都见他如此惊讶，便更加骄傲了。 立即趾高气扬地说道：“我们君嗣长老家里有一本书，好像叫什么什么万物录，是他近两年自己写的！ 那里面写着好多教人做这个做那个的、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经常翻墙钻进他家，偷看过好几次，就将这些有用的东西学来咯！” “光看书就能做成这样！你是天才！”步舍惊叹道，并且竖起了大拇指。 “哈哈哈，这都被你发现了！我可是城里最厉害的天才！”墨都摇头晃脑起来！ “那这位天才，你还有什么本事？一块展现出来吧！”步舍挑逗着墨都，说道。 “你等着！”说完，墨都钻到床底下，拉出一个大袋子！ 墨都拖着袋子走到步舍跟前，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晒干的山货。 有野菜、野草、野山菌、野果干…… 然后就听见墨都又骄傲地说道：“我屋子后面的棚子里还晒着鱼干呢！走！我带你去看看！” 说完，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扔，拉着步舍就往外面跑。 二人走出木门，绕过屋子，果真发现有一个用寒柏树枝搭建的棚子。 棚子用粗壮的树干支撑，除非是狂风骤雨，不然绝对不会倒塌！ 而那棚子下面，挂着一条麻绳，绳子上吊着十几条晒干的咸鱼。 “你这么晾着，不怕被野兽吃掉吗？”步舍问道。 “吃就吃吧！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墨都不以为然地回答。 随后，墨都拉着步舍进入棚子里面。 那棚子中有一个石头垒的灶台，灶台里搁着一口大铁锅。铁锅旁有炒菜的铲子，跟放着盐巴的木碗。 灶台下面有一个小木桌子，上面放着几个木盘跟木碗，还有两双木筷子！ “还有人在这住？怎么两双筷子！”步舍问道。 “不是啦！我自己！ 只是假如某一天有人来做客，不就刚好不用再准备啦！ 你看今天不就是有客人了吗！”墨都笑着回答道。 而这位客人，也是基地建成以来的第一位客人。 随后，墨都从灶台一侧的地上搬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菜板子、一把打磨好的菜刀、跟一个装满鱼油的罐子。 “你来的太巧啦！正好中午，我给你做顿饭吃！”墨都兴致勃勃地说着。 “太好啦！我特别喜欢吃你们华夏人做的菜！”步舍鼓着掌，咧着嘴笑道。 墨都跑回屋子，抱了一把山货过来，里面有几头山菇、几根干椒。 “我给你做一道，辣炒山菇鱼干！”说着，墨都就开始准备。 步舍拍手叫好，从旁边观摩起来。 墨都先是扯下两条鱼干，接着将鱼干与山货切成小块。 随后，像刚才一样熟练地点燃了灶台。 烈火将铁锅通体烧热，墨都便顺着锅边淋了一圈鱼油。 看着鱼油渐渐冒烟，将干椒与山菇也倒进锅中。 瞬间，食材与热油产生了激烈的反应，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一阵浓郁诱人的香气也随着不断的爆裂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墨都把山菇与干椒翻炒几下后，将咸鱼干也全部丢了进去，接着又开始不停地翻炒。 鱼干一入锅，料理重组的反应便更加强烈！ 那不断涌出的香味着实让一旁的步舍按捺不住饥饿的诱惑。 他的味蕾开始sao动，他的肠胃开始收缩，他恨不得立马捡起锅中的一块鱼rou放进口中品尝一下！ 还没等他动手，一道美味的菜肴便被分成两盘，出锅了。 “搞定啦！”墨都喊道，“我们坐地上吃吧！” 说完，又跑到棚子后面找出一条编制好的柏叶长毯，铺在了棚子前的空地上。 步舍坐在毯子上，接过从墨都手中递过来的盘子跟筷子，便立刻用力地闻了闻。 “太香了！”步舍感叹完就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在了嘴里，“这味道也太浓郁了吧！我看你什么调料也没放啊！” “鱼干我都提前腌制过咯，当然不用放佐料！”墨都说着自己也吃了起来，“你筷子用的不错啊！” 墨都见一个外国人如此会用筷子十分惊奇。 “那是当然喔。我可是见识很多喔！”步舍嘴里塞着食物，支支吾吾地说。 “我还是第一次做饭给别人吃呢！”墨都有点害羞地说道。 “那我可是好荣幸！而且，单独给我做饭吃，你也是第一个！”步舍说道。 “真的吗？那我好开心啊！”墨都端着盘子竟然站起来转着圈，跳起了舞！ “对啊，我从小是个孤儿。吃饭都是跟别人家蹭吃，后来当了水手，也是跟大家一起吃。”步舍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也是孤儿啊！”墨都坐了下来，感同身受地说：“我也是孤儿，从小都不知道爸爸mama长什么样子，这么多年除了族长跟乔勒阿婆，也没人愿意照顾我……” 说着，墨都竟然想掉眼泪。 步舍见状，赶紧换了个问题：“不说这个了！你为什么选择一个人在这山上啊！” “也不是一直在山上的，我以前跟着乔勒阿婆住，后来族长送给我一个小房子，让我学着独立生活，自己住。 然后我就学会做饭啦什么的，但是一个人总是无聊呢。 只要无聊了，我就去给大家搞破坏。 这里很多东西都是从别人家抢来的。 但是有些人是比较凶的，如果被他们抓到会被打得很惨。 可我又非常讨厌他们，所以我只要心情不好，我就去找他们的麻烦，然后立刻跑到山里藏起来。 他们根本找不到我！ 久而久之，我在山上学会了采集山货，还发现了这个空地。 后来呢，我无意间发现长老家里有本书，里面记载的有些东西，在山里我刚好用得上。 然后我就偷偷背了很多内容，学着将这座房子搭建起来。 开始的时候，也总是弄不好呢。后来失败次数多了，也就建成啦！ 可是再后来，我去捣乱，人们都习以为常，不再找我麻烦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城里连存在的价值都没啦！ 我感到非常孤独呢。 虽然我也有朋友，也有乔勒阿婆经常来照顾我。 但是他们毕竟不是我真正的亲人，我的朋友有自己的家庭，乔勒阿婆也嫁给了阿公。 我跟他们总是有距离的。 慢慢地，我来山里住的日子越来越多了。 有时候我会跟山里的动物一起玩，这样可以让我忘掉别人家的温馨、别人家的快乐。 即便是只有自己的时候，那种孤独的难过也会少一点。 毕竟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也就再也没有孤独可言了。” 步舍看到有些沮丧的墨都，有点不忍心，便连忙安慰道：“你现在不是有我了！以后有时间，我就经常来找你一起吃饭一起玩！” “真的吗？”墨都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光芒！刚才从心中生出的难过与低沉瞬间消散了。 “当然，我可是船长！说话算话的船长！”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此刻，在这个迷雾萦绕的山中，两个彼此吸引的人，许下了约定。 吃过饭后，这两个人竟然躺在毯子上睡着了。 时间匆忙，等到墨都醒来的时候，太阳早已不见，星辰已然挂满了夜空。 已经是晚上了！ 万霭墨都大惊失色：要是错过了给海神敬酒，那我可完蛋了！ 墨都刚想拉起还在熟睡的步舍，但是想到他不是海森族人，便又不忍心叫醒他了。 墨都轻轻地走到步舍身边，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道：“我先回去啦，步舍……” 他本来是要喊叔叔的，但是突然一个大胆而又温暖的想法从他的内心深处迸发出来。 墨都紧张地蹲在地上，极其缓慢地靠近步舍，凑到步舍耳边，弱弱地叫了声： “爸爸。” 而就在墨都刚刚害羞地重新钻进丛林之时，星辰的微光照亮了山崖上，那个人的脸颊。 只是瞬间，步舍深沉且有些阴森的脸上，睁开了一双难以捉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