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怪石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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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涵瞪大的眼眸里尽显急切之意:“不见了?什么叫做不见了?” 一阵阴风在林间吹拂得凛冽。 李拓迎着她的眸子,问道:“你可还知道这一路我们是如何走来的?” 颜子涵思忖、回想,哪怕途中曾把眼睛闭上,她也能确定道:“笔直走来的。” 因为她实在不曾察觉沿途有过转弯的迹象。 然而李拓却对她出乎意料地摇头,随后更是一声轻叹,道:“你不妨朝身后望望。” 他离奇的问话令颜子涵陡地心惊rou跳,只得把他的脖子搂紧,对他更加依仗。然后,默念着一些保佑的话,悄悄扭转额头,向身后看望。 直勾勾的瞳孔立刻覆上霾霜,惶恐片霎间已往眼底急闯;在她的想象中,身后本该是一条宽敞笔直的退路,此刻居然扭曲逶迤,更裂散出六七条分岔路来,不知通往何处。 颜子涵赶紧回头将李拓凝盯住。 李拓幽幽道:“现在我多少明白这片树林何以会如此衰败了,把太阳遮拦的大抵是某种不为人知的阵法抑或幻术。” 颜子涵只想知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拓目色变黯:“我对这方面的东西不算了然,刻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再往前走走、探探。” 颜子涵的舌尖又开始打结:“还,还要往,前走啊?” 李拓道:“与身后相比,至少前途看起来还像条大路。” 有时我们难免要佩服他遇事的果断,而一旦做出抉择,死鱼眼就跟着坚定了,对身后的毛驴与幼鹿道:“你们一定要跟紧,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得离散。” 胆怯的毛驴与幼鹿都以轻声幽呜作为答案。 旋踵,他深切向颜子涵凝望来:“抱紧我。” 颜子涵悄地“嗯”了声,在当下这种阴谲的氛围里,她哪里还会执拗着同他找麻烦,连忙将脑袋倚在他的胸岸,翕牢眼窝,大气都不敢喘。 跟着,李拓重新把脚步迈开。 步伐轻徐,尽量挑拣没有蜈蚣和蝎子的地方作为落脚处,林野里原是一片寂静,奈何身后跟着驴和鹿,蹄子离动弹不得的躯壳分明还隔着半步,也能叫唤得咋咋唬唬。 叫声起伏,骇得闭眼的颜子涵心尖发怵,一路上的冷风更是止不住。 李拓感受着怀中微颤的她,一边行路,一边轻柔用指尖在背脊安抚。 颜子涵害怕道:“死鱼眼,你说我们会不会一辈子都走不出?” 李拓毫不迟疑道:“不会。” 颜子涵为他的坚定而感到意外,道:“为什么?” 李拓道:“因为笑起来的颜姑娘才最可爱。” 颜子涵闭着眼,扭捏道:“这,这算是什么答案?” 李拓坚定道:“为了让颜姑娘再度可爱地笑起来,我拼尽全力都要从这里离开。” …… 分不清走了多久,眨眼再看,林野里竟有怪石弥漫。 嶙峋的石岩一块叠着一块,居然形成了难见边际的假山,突兀又古怪。 形状更是怪诞。 有的石岩垂悬在额顶,被中间细窄、两头略宽的石柱衔着,像官府里的铡刀,随时便把脖子斩作两段;有的石岩凸抵在胸前,裸露的一端被打磨得如同能刺透一切的针尖那般,又像是沙场里的枪杆,眨眼或就潮鸣电掣将心窝扎烂;还有的石岩将将及至脚踝,藏在拐角的几处阴暗,更像田野里的镰戈,只消一个不慎,就会让足板与双腿脱离开。 石岩的表面也蹊跷得厉害。 有的光滑得不具任何一条裂隙,仿佛是可以将人囚困其中的牢瓮;有的千疮百孔着裂开破洞,时不时就有偷窥的眉目蓦地瞥过。 李拓走在假山怪石中,身不由己的被汗水湿透。 一路都在上坡,可始终都在腰窝,看上去不过是五六人高的山巅,他却如何也攀不到顶峰。 稍略停步歇息时,石岩陡地开始流动,跟着一张张揪心脸孔惟妙惟肖地砌在他瞳眸;王洁青憎恶的神情在左、王墨言痛苦的神情在右、王西川悲凄的神情在前、王瑾崇绝念的神情在后…… 李拓不禁旋转在其中,一时间竟不知该面对哪张脸孔,须臾已不知该何去何从。 闭着眼的颜子涵也觉得天旋地转,连连出声呼喊:“死鱼眼?死鱼眼。李拓!” 她赶紧睁眼,但见对方的神色茫然、落拓,无论如何叫唤,都一点反应没有,于是狠下心用皓齿去咬他的颈脖。 “啊。” 李拓吃痛,随后才从眩乱当中挣脱,赶紧打量着眼前,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假山脚下滞留,根本不曾行动。 身边绝不止他一人被迷惑,岂非还有毛驴和幼鹿,刻下也在山脚旋绕着,谁又能弄清此刻它们的识海里正充盈着什么? 颜子涵关切地询问道:“你怎么了?” 李拓道:“刚才大概是失去神智、迷了心窝。” 颜子涵望着阿涩和幼鹿,道:“这么说,它们也……” 李拓点点头:“嗯,应该与我相同。” 只见幼鹿的眼瞳不眨不闭,眶上结满了苦涩的泪粒,人间的痛苦无疑在那张青稚的鹿脸上写尽,令颜子涵忍不住替它心疼不已。 她感同身受地叹气:“刻下怕是又将母鹿想起。” 叹完以后,眼里立即携着几分薄怒向毛驴瞪去,因为它愣头愣脑的脸上满是笑意,分毫不颤动的驴眼里更是发着光的色眯眯。 她一把将阿涩的耳朵揪紧,道:“你这头色驴子,都这种时刻了,还对下流的东西充满兴趣。” 当然疼得醒转过来的阿涩“哇哇”叫。 抱了颜子涵一路的李拓把她放下,随后从不同角度对怪石假山再三考量,得出结论。 他道:“心中倘使有解不开的积郁,恐怕还得迷失在山上。” 颜子涵看他心事重重,眨眨眼,道:“不如把你的积郁告诉我,也让自己能放松一下。” 李拓道:“呃——” 他举头向天际落拓地望了望,始终不见太阳,旋即,艰难开口道:“王瑾崇的确是死在我的手上……” 听见姓“王”,颜子涵多多少少可以想到王家院,没有多说话。 李拓踌躇了一会儿,接着道:“他故意冲入我的刀下、故意被我挑开喉咙、故意啊……现在回想,那几个月他没有留在宗流,更是不曾想家,应该是调查前因后果去了。然后,他就什么都知道了,知道是我在王墨言的药里下了毒,知道是王墨寅为了坐上家主而不择手段。 知道真相后都他,大概,是崩溃的吧。否则……否则他又怎会连自己的性命也失望得不愿要?” 抬起双手,落拓凝望,早已没有血渍,可肮脏的猩红却仍似擦不掉。 跟着,他又道:“当时,他就虚弱的倒在这双臂膀上,揪着王墨寅的衣襟,对我苦笑。他说’爹,欠大伯的,我们要还啊。’又说’对不起了,让你独自把所有罪孽承担下。’然后,然后就把眼睛闭上,再不说话,不欲在人世间留下半点念想……” 颜子涵牵住李拓的手,柔声道:“他知道你是身不由己,你也要知道他从来不曾怪你。” 沉寂。 直到阴风吹得颜子涵又有了瑟瑟凉意,李拓突然把她拥入怀里:“谢谢。” 颜子涵难得没有扭捏:“嗯?” 李拓道:“如果不是刻下的处境,如果不是面对了你,这些事我本是打算永远埋在心底。” 颜子涵笑道:“谁让我这么讨人欢喜。” 她从他怀里慢慢脱离,道:“这个秘密我会为你守口如瓶。” 李拓舒出一口释怀的浊气,道:“好了,现下让我们专心处理眼前的困境。” 缓过气的他倒要看看这座假山里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他牵着颜子涵,带上毛驴和幼鹿,昂首阔步,向山巅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