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阻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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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向来注重读书的天资,从小对“子曰”“吾论”无甚上心的王墨寅难免会教人看不上,觉得丢了面子的父亲总是严厉喝斥他,更将藤条的粗粝一下下抽入他的骨rou、灵魂里。 于是,长大后的王墨寅变得愈来愈内敛沉寂,许多情绪都被他封存在心底,许多想法绝不肯让他人倾听,以至于谁都觉得不好亲近,哪怕不怒,也满是威仪。 不怒而威的王墨寅站在人群里,如山岳般岿然屹立,吩咐起来既简洁又有条理:“老张,麻烦你让还能动的下人把受了伤的护卫兄弟抬走。” 目光继而转向勉强撑坐起的王小棣:“赶紧去内院寻纪大夫,教他给你好生检查一番伤口。” 最后鼓励般向徐绻云点点头:“阿云,你做得很不错,青儿交给你,我心里很有着落。让你的朋友退下吧,今天是娃娃的好日子,莫要再动手。” 谁都听得出他要罢休,三人异口同声地叫道:“家主!”“二伯!”“岳父!” 即便不是对手,他们也不肯放李拓往院里走。 可王墨寅一向只看事实和因果,他对着三人在空中沉按双手,意思是让他们住口,随后不容置疑地道:“你们的好意我都懂,可接下去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论是谁,都请不要插手。” 平常他的话并不多,而刻下的这个“请”字不像是恳求、更像是命令,连心气高傲的徐绻云在听闻过后也只得悻悻垂首,无胆反驳。 然后,在所有亲友宾朋眼睁睁下,满地的伤员被一个个抬走,王家院又陷进了令人心惊rou跳的静默。 王墨寅最不怕静默,事实上,他很是习惯,也尤其享受。 在极致的无声中,他能聚集全部心思,筹谋着何以打败拦在自己面前的敌人、对手。 现在,他岂非正优哉游哉地背负双手。 而注视着王墨寅的亲友宾朋则是冷汗垂落,有人在担忧他要如何应对眼前的江湖高手,有人在苦恼他将怎么处理彼此的恩怨情仇。 就连粗牙缝、糟鼻梁的丁忧也屏住呼吸,难以确认接下来的情势会往哪个方向走! 李拓在往前走,因为王墨寅向他招了招手。 谁能料到王墨寅居然会向李拓招手道:“过来吧。” 而李拓也分毫没有迟疑,丝毫没有拒绝,徐徐上前。 彼此的距离不过三四丈,却让每个提心吊胆的人心扉发痒,只感觉他走了属实太久。 然而从远及近对于李拓来说不过是片霎后,他在相隔三四步距离的地方停落,不知怎的,落拓的感觉好似愈加浓重。 王墨寅看着他的乱发、苍眼和唇疤,目光里不由自主地夹杂了几分心疼,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肘,道:“身子怎比起以往还更显清瘦。” 李拓道:“您,倒是有些富态了。保养得很好,不显老。” 王墨寅叹道:“没老的只是外表,里面早已是千疮百孔了。”他顿了顿,又道:“你我大抵有五六年不曾见到,陪我喝一杯,好不好?” 李拓道:“我本不是来喝酒的。”王墨寅望着他,以为是拒绝,却听他又道:“可若只是喝一杯,大概错不了。” 王墨寅笑,发自内心的笑。那是鲜少有人见识过的大笑。 王墨寅喝道:“拿酒来。” 距离最近的一位仆从匆匆端起托盘,好不容易把酒壶和樽杯放下,没走几步腿却麻了,陡然在地上一摔,“丁零当啷”,酒壶酒樽滚了一地,酒水尽洒。 他吓得颤起了胆,兀自不知所措时,瞥见一袭绣花鞋悠悠从身边掠过。 众目睽睽之间,赫然是一女子端着托盘,取酒水而来。 但见她乌发如瀑,浅垂腰环,素白衣裙紧裹着玲珑身段,一步一摇,绝非做作,甚是婀娜自然,万种风情随她的腰肢轻轻曳摆。 除了王家年轻一辈中的大姐——王湘冬,谁还能在当前的处境下表现得如此稳重淡然? 唯有她自己知道,愈是与他临近,呼吸便也愈是凝重,斟盛觞觥时还是会有刹那的局促、手颤,以致悄悄由觥中漏出几滴酒来。 李拓向她看了看,轻声喊道:“冬姐。” 王湘冬没有回应,也不冷漠,眸子由始至终都不向他看望过,只管把樽杯盛满。 风在三人之间拂开,吹动了王墨寅渐渐花白的枯发,吹皱了王湘冬紧致贴身的裙衫,也吹乱了李拓灰扑扑的披风。 王墨寅举杯,一饮而尽;李拓贪杯,仰头跟随。 随后中年人出声一叹,道:“这小半年,你的名头在大荒蹿得厉害,日子理当是好过许多的,怎么还是像初见那般衣衫褴褛,落拓黯然?” 李拓想了想,道:“大概是沁进骨子里了吧,改不掉,就成了习惯。” 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有三百两揣在胸怀,紧要的时刻,也未必能想到掏出来。 王墨寅喃喃念叨:“习惯,习惯。”他感慨:“是啊,人这一辈子最难改变的岂非就是习惯,我花了五年去改,可每每到了珠盘结算,还是会脱口而出你的名字。” 最艰困的时候,岂非是李拓陪着他对账对了接连三晚。 李拓想要掩藏心酸,就只好对王湘冬道:“麻烦再添一杯。” 王湘冬只点点头,仍然不敢相看。 随后他又是一杯闷肚。 王墨寅戚戚道:“没有你,我终究是不能习惯。”可他的话锋一转,郑重道:“没有你,王家却早已习惯。” 他用力捏着手中的樽杯,沉声道:“谁都不该尝试去打破别人的习惯,所以王家院,你实在不该来……”到了最后,还是化作一句轻叹:“……徒惹人伤神悲哀。” 始终不肯抬头的王湘冬岂非有了泪珠滚落轻弹,那坐满年轻一辈的酒桌又有多少眼眶红丝在泛,李拓看在眼里,心也跟着乱。 李拓已不似方才那样平淡,失魂落魄地垂着头,道:“我错了。” 王墨寅道:“不论你我彼此造就了多少伤害,日子还在,活下来的人始终要往前迈。孩子,我的确收留了你,你也全然报答了我;我不可否认对你毫无利用,而你带给我的打击也最是沉痛。恩恩怨怨,亏亏欠欠,早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唯有相抵、尽然。” 他将捏变形的杯子举在落泪的王湘冬面前,示意再添杯酒。 然后,他郑重道:“今天是我外孙的周岁礼,很高兴你能诚心来敬一杯水酒。可我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你,从此往后,你同王家半点瓜葛都不要再有。” 他不待李拓回应,已然灌入喉。 李拓沉默,半晌后,又请王湘冬斟上一杯。 酒杯不重,酒水不重,却压得李拓握杯之手不住颤抖。 他大抵还有许多话藏在心里未能说出口,现在却只余沉默。 他沉默地往喉咙里灌酒,和着些微的轻泪送入胃中,也一并把此行的初衷浇醉。 酒杯在地上垂落,李拓道:“添麻烦了。”他打算离走。 不待转身,却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吼:“杀人凶手……你不许走!” 一向雍容的王夫人再也压抑不住心头沉积多年的怒火,不顾王洁青的阻拦,拎出一把剪刀,扎进了李拓的胸口。夫人的力气虽不足够,可饱含愤怒的一扎还是穿破了重重血rou! 王湘冬惊呼地摔开托盘,连忙去搀扶李拓,王墨寅则在转瞬后拉扯开夫人,制止道:“莹儿,莹儿,你住手。” 王夫人悲痛欲绝地栽在丈夫的怀中,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哭咽地叫道:“他杀了……我的瑾崇……我的瑾崇……呜呜呜……你怎么能……能放他走!” 一向庄严的王墨寅竟也有老泪弹落的时候,搂着妻子的脸颊,不住地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王湘冬晃着李拓的手,落着泪,慌张地问道:“你没事吧?” 李拓没有回答,他甚至不知该何以回答,他实在没能听见王湘冬的问话。 王家院里一切的嘈杂他已都听不到,胸口上的疼痛亦像是觉察不了,死鱼眼里幽幽有了一线光亮,呆呆地看着前方。 蹲下身的王洁青揽着娘亲的臂膀,不断用手抚慰着她的脊背。 像是感受到了灼热的目光,王洁青扭过脸,望住了他,用极度冷漠的声音质问道:“李拓,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