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武侠小说 - 苍炎剑歌在线阅读 - 第三章 花谷

第三章 花谷

    金锣一响,围观的百姓纷纷散去,明弈和别胜春抬着酒坛子往茶楼去了。

    明弈上楼时喊道:“陈兄弟,我可曾食言?”

    陈度安起身相迎,笑道:“二位之武学造诣,叫我今日开了眼,快请入座。”

    明弈和别胜春坐下后,明弈向别胜春介绍道:“这位陈度安陈兄弟,是当朝参知政事陈相的大公子。”

    别胜春从另外一桌上拾起了一个包袱,然后坐在了陈度安对面,道:“陈公子仪表不俗,幸会。”

    陈度安拍手笑道:“明兄真乃神人也!如何便知道我的身份?”

    明弈道:“这也不难,想你手中那柄折扇,用的是蓝田上等白玉,扇骨雕刻工艺精巧复杂,定然不是民间手法,加之扇中芳梅词画种种,除宫中那柄白梅龙骨扇之外,我再想不到其他。然放眼这临安城,除了四大世家的陈氏,哪里还有陈姓子弟能得到御赐之物呢?”

    “绝妙!”陈度安拿来了酒碗,开始慢慢揭开酒坛子的封盖,道:“可我实在是猜想不出明兄的来历,真人杰也。”

    别胜春也道:“明兄弟只凭些蛛丝马迹便能知晓我们的身份,可明兄弟是何身份,我们却一概不知,若是方便,不妨赐教。”

    明弈一边给三个人斟酒,一边道:“我不过是陆阳侯府上的食客,从西南黔地游历至此,有什么了不得。”

    “陆阳侯?”别胜春仔细思索了片刻。

    陈度安道:“陆阳侯赵慕兄,便是家姐的夫婿,我们两家是世交,陆阳侯府也是这临安四大世家之首。”

    别胜春突然笑了起来。明弈和陈度安都不解其意。

    别胜春指着身旁的包袱道:“说来有趣,半月前我刚到临安,这包袱被一个交恶的故人抢走,我夺回包袱之时正遇着了赵侯,他想结交我,可我平生又最不爱与官宦王侯往来,连姓名都没告知便挥袖而去。谁知道赵侯与明兄弟、陈兄弟是相识,唉,若我那日不走,说不定就能早点认识二位了,哈哈哈!”

    明弈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看来今日是注定我们几个要在这里认识,我们共饮这碗酒!”

    说罢,三人一饮而尽,陈度安又给三人斟满了酒。

    他举起酒碗,道:“明兄见微知著、识人读心,别兄剑法卓绝、正气凛然,小弟今日能与二位相交,实乃三生有幸,容我敬二位!”

    说罢,陈度安又是一饮而尽,明弈和别胜春也干了一碗。

    别胜春正品味这美酒的滋味,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明弈问道:“别兄何故叹息?”

    别胜春道:“这一坛陈酿,不知又苦了多少人家。”

    陈度安也叹了口气,道:“皇城司的人每年都在江浙一带抢掠民脂,这酒也不知是出自哪村哪寨,酒中滋味确不是临安味道。”

    别胜春道:“我跋涉万里,就为了喝这碗酒;如今喝到了,又不免伤感——从北到南,途经中原旧地,汉人生活苦不堪言;到了江南,原以为汉人生活总能安逸,没想到倒街卧巷之徒处处皆是,更有豪强劣绅横行乡里,贪官污吏鱼rou百姓,黎庶疾苦,酿酒尚不得尝,便被硬夺了去,其中少不了伤了钱财性命的,如何不让人难过愤怒。”

    明弈道:“别兄所言极是。这坛酒兜兜转转到了我们三人的手里,虽不知酿酒者何人,但我明弈愿对着坛子起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习武讲文,行侠仗义,不图一世荣华富贵之虚名假利,但求半生惩jian除恶、为民除害。若能有功于克复中原、驱逐金贼,那时方值今日之酒钱。”

    别胜春和陈度安均道:“正当如此!”

    明弈满满地给三人又斟了一碗酒,他举起酒碗,道:“两位,这酒实属上等的陈酿,被我们三人牛饮而尽也便是喝了。只可惜佳酿难得,朋友难觅,咱们三人今日再喝这最后一碗酒,便把这剩下大半坛封存起来,等过个十年二十年相聚之时,又把它取出来再饮,也不忘今日之所言。”

    别胜春和陈度安都拍案叫好,别胜春道:“明兄弟所言正中吾心,我们三人分处三地,终要别离,若在此处留酒为念,他日必将重逢。”

    三人当即便把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明弈道:“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四季花开,春风常在,咱们不妨把酒存在那里。”

    “哦?”陈度安道,“临安附近可有这样的地方?”

    明弈点了点头,道:“只需出了西门,再行三五里路便是。”

    陈度安笑道:“我住临安二十多年,头一次听说有这种地方。”

    明弈道:“岂不闻‘大隐隐于市’?花谷离此间虽近,但入谷有奇门遁甲,常人也到不得那里去。”

    别胜春又把酒坛子封好,道:“即是如此,那我们即刻就出发,天黑前还能进得城来。”

    三人当即携了酒坛子,走下茶楼去。

    西门就在场坝不远处,这里人员往来,多是些贩菜农民、拉货伙夫,最是鱼龙混杂。

    西门处大排长龙,凡是携刀剑进出者,均须记录在册,皇城司的人全天守着临安城。

    陈度安牵来三匹马,三人上马出城,一路西行。

    明弈在前面领路,专挑人迹罕至、杂草丛生的小路走,陈度安心道:这路往深山走,路上多荆棘坎坷,无怪无人知晓。

    入了山中,两人跟着明弈忽而向北行,忽而向南行,忽而往东,忽而又往西,来来回回只觉得是在兜圈子,如此行了半个多时辰,两人都只觉得山路弯弯绕绕又绕回了山门口。

    陈度安问道:“明兄,咱们行了这么久,那花谷还在何处?”

    明弈笑了笑,道:“两位回头看看?”

    别胜春和陈度安应声回头,为眼前景象所惊,身后早已不是荆棘小路,两山之间分明是好大一片花海,不远处一个茅草屋立在谷口。远远看来,花海分成红、白、黄三个层次,是将这三种颜色的花分开种植。

    陈度安道:“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花海——这是什么去处?”

    “三色花谷,就得名于谷中只种植红、白、黄三种颜色的花草。”明弈道。

    三人牵着马走到茅草屋处,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从屋里闪出。

    “明哥哥你终于来了!”

    定睛一看时,原来是一个十来岁的女童,扎着两个丸子头,穿着一件百花裙,个头不过齐平三人腰部,倒像个花谷精灵一般活泼可爱。

    她冲到明弈跟前抱住明弈,明弈摸着她的头,问道:“小九乖,你jiejie呢?”

    小九道:“jiejie在谷里摘花,马上便回来了。”

    明弈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到谷里做客,你去备下茶水,我们马上进来。”

    小九“嗯”了一声,便跑回了屋子里。

    陈度安笑道:“奇也,妙也,谁能想到如此幽僻之地有如此天堂之所在,其间还有个花草精灵。”

    三人把马系在了栅栏处,便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不大,除去两个卧室,便只有一个主厅,灶台设在了门外。

    屋里挂满了各种花草,或是用藤条编织而成的花环,或是用木头雕刻而成的人偶,一股清香在空气中弥漫,说不出的舒适安逸。

    三人在椅子上坐下,小九已经倒好了茶,她说道:“这是新鲜的桃花蜜茶。”

    别胜春笑道:“小朋友,眼下已经七月,何来新鲜桃花与你做茶?”

    小九道:“谁是你的小朋友?谷中桃花盛开,自己不会去瞧么?”

    说着,她还翻了个白眼。

    明弈咳了一声,道:“别兄莫怪,小九不常与谷外的人说话。”

    别胜春摆手道:“无妨,童言无忌,又碍得了什么事。”

    明弈接着说道:“二位有所不知,这三色花谷中气候不同,红花谷四季如春,桃花花开四季;白花谷终年冰冷,梅花长开不败;黄花谷暖阳高照,桂花飘香十里。其间奇门遁甲之术我也不甚知晓。”

    别胜春从窗口往花谷望去,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奇事。”

    少坐半刻,屋外有人走动,看过去时,一个女子正往屋内走。

    只见她身着一袭粉色罗裙,素净雅致,不染俗尘气息;一束梅花簪子盘着乌黑秀发,清新脱俗,微风拂动;一张白色面纱掩住半边面孔,只留出一双蛾眉似弯柳、一对明眸胜月光。白肤纤体,宛若仙人。

    别胜春心道:此间果然是仙境。

    那女子一进门便瞧见屋里的三人,便要做跪拜状,明弈轻轻咳嗽了一声,她又端端正正地走进屋来,道:“不知明公子带朋友来到谷中,花清有失远迎。”

    说着,她把手中的簸箕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里面全是些白色的花瓣。

    明弈指着身旁两位介绍道:“这位是别胜春别兄,这位是陈度安陈兄弟。我们因为得了一坛好酒,想要埋在花神底下,便来叨扰花清姑娘。”

    花清道:“不碍事的,我领公子们去便是,小九先在此择花,我马上就回来。”

    小九走到花清身旁坐下,然后开始择花,花清便领着三人离开。

    出了茅草屋,右侧的栅栏内便是花谷,此时离得近,眼前所见是望不到边际的桃林。

    花清道:“三色花谷中有各种奇门遁甲之术,休要走得太深,只在这桃花林中埋酒便是。”

    花清取出钥匙开了栅栏门,又道:“林中四处长有西域来的蔷薇花,花藤上有刺,刺中有毒,请多加小心。”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栅栏上缠绕着许多蔷薇花,都生有无数尖刺,便是花清所说的毒花。

    明弈道:“有劳了。”

    三人便走进了花谷,花清朝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三人消失在了树林之中,才走回屋子里。

    明弈领着两人在桃花林中漫步,道:“这里我来过几次,林中一条溪水,溪旁有一座字碑,把酒埋在那里最好不过。”

    陈度安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叹道:“此实非桃花源乎?若非亲眼所见,谁知陶潜所言非虚,原来只是寻错了地方。”

    别胜春道:“白居易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可这花谷之中,已是七月桃花还在盛开,很难不令人惊叹。”

    又行数十步,渐闻水声潺潺,一支林间小溪出现在眼前。

    岸边立着一块石碑,看起来年岁已久,碑上的刻痕多有破损,看其内容时,写的是黄庭坚的诗:

    春风桃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底下还署了一个人的名字,叫做白芳庭。

    别胜春心道:黄庭坚的诗倒是天下皆知,但这“白芳庭”的名字,却是从未听说过。

    三人在碑旁挖了个大坑,然后将酒坛子埋在其中。

    陈度安又将诗句反复读了几遍,摇摇扇子道:“想世间之大,宇宙之广,江湖一别,终难相见。”

    明弈忽然灵光一现,道:“城中说书的先生常道,昔日先主刘备与关张二人于桃园中结义,誓为异姓兄弟。今日我们三人恰在桃林之中,何不效仿古人,也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别胜春和陈度安一听,大喜,道:“如此甚好!”

    别胜春折下一枝桃花,插在了埋酒的那片泥土之上,道:“省了一应祭礼,就请这谷中花神做个见证吧。”

    三人面朝那枝桃花而跪,别胜春跪在中间,明弈和陈度安跪在两侧。

    三人齐声发誓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别胜春、明弈、陈度安三人虽为异姓,愿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日后定同舟共济,仗义行侠,惩恶除jian,共安黎庶,有违此誓,天人共诛!”

    誓毕,三人遂结为异姓兄弟,按年龄排序,别胜春三十一岁,是为长兄;明弈二十九岁,是为二兄;陈度安二十六岁,是为三弟。

    三人走出桃林,一阵强风突然吹过,别胜春见栅栏有不稳之处,赶忙过去固牢,三人便出了花谷。

    进了茅草屋,花清和小九仍在择花,只见她们用石刀将花瓣圆润的两翼削平,又将花瓣肥硕的部位削薄,本以为石刀不快,削花瓣这样的柔软之物应该不利才是,谁知她二人随手一削,那花瓣如硬木片一般被削得整齐。

    别胜春和陈度安均奇,别胜春问道:“敢问姑娘,此为何花,竟然如此坚硬?”

    “雾渊花,”花清道,“这是师祖亲自培育的花,质地若石木,花有剧毒,是以裁剪作兵刃用。”

    别胜春又问道:“好端端的,做兵刃何用?”

    花清答道:“谷中多植有名贵花草、奇珍药材,是以设奇门遁甲之术防贼人行盗,又恐贼人识破机关、偷入谷来,故制暗器是为防备。”

    别胜春又问道:“既有剧毒,两位姑娘徒手裁剪,岂不危险?”

    小九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人问题好多,干你什么事。”

    别胜春略感尴尬,明弈也在一旁苦笑。

    花清道:“我们在三色花谷食百花、饮露水,身中既藏百毒,亦解百毒,这雾渊花伤不到我们,劳烦公子费心了。”

    无论何时,花清姑娘的语气总是平和冷静,柔声柔气,不带一点波澜,有种说不出的遥远感。

    别胜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眼前的景象忽然模糊不清起来,头也阵阵发痛,他抱着头,人已经歪歪斜斜站不稳了。

    明弈和陈度安瞧他不对劲,赶紧扶着他,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花清也回过头来,只见别胜春倒在两人怀中,脸色惨白,唇无血色,双眼一个劲儿往上翻,身体还在不停打颤。

    即使是戴着面纱也能看出花清神色的变化,她走到别胜春身边拿起他的手一看,右手手腕处分明有两个小圆孔,此刻已经开始发黑。

    她“啊”了一声,道:“他被蔷薇花刺伤了,快快扶他上床,若不及时解毒,恐有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