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等

    晁天阙又坐回了王轻阳的摩托车上。

    鼻青脸肿的晁天阙又坐回了王轻阳的摩托车上。

    鼻青脸肿的晁天阙一瘸一拐地又坐回了王轻阳的摩托车上。

    “阎魔”缓缓开起来了，晁天阙却始终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实在忍耐不住，绝望地向王轻阳和白羽问道：“哥哥jiejie，怎么没人告诉我，论年龄，枫哥当我爷爷都绰绰有余啊？”

    开摩托的王轻阳一边忍笑，一边解释道：“晁小哥，这个世界，没有人会看面相看年龄的。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后，不管过多少年，除非你有易容术，否则容貌都只会维持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规则」的一种吧。”

    “……”晁天阙欲哭无泪，“是我草率了，没有料到枫哥除了在自己原来世界的17年以外，在这个世界已有74年高寿了。”

    一旁飞剑上的白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茂密的黑树还在继续围绕，天上的星辰与夜色依然没有丝毫褪色。旅程还在继续，他们想要离开这座名为「黑潮之森」的丛林，还需要再走上很长的一段距离。

    几句玩笑过后，王轻阳和白羽都默契地没有再开口。玄枫更不用说，自是远远地在前方开路。一时间，这段路程竟有些过于安静了。

    晁天阙以为，这安静是他们留给自己的思考。

    他又回想起了刚才和玄枫谈话情形。

    ……

    被揍完之后的晁天阙显然学会了好好说话：“枫哥，我错了枫哥……我的意思是，我是不会觉得你们猎杀这个逃命的白猿有什么问题的……”

    玄枫一边甩着自己的手，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那就好。白猿想要活命，我们也想。它为了活命逃到了生死难料的「混沌区」，使追杀它的人不敢继续追杀；而我们想要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就必须接委托挣钱。

    “谁也别可怜谁，谁也没资格可怜谁。”

    说完这句话，他顿了顿，有些犹豫，但还是补充道：“当然，我们也还是做了些调查，确认了这头白猿是一头有血债的畜生。至于那血债究竟是怎么来的，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晁天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感受到了玄枫想要传达的善意。他突然明白了，之前玄枫带刺的问题，并不是对自己的不信任，而是担心，自己会不信任他们三人！

    会把他们三人，当成只为钱财而滥杀无辜的刽子手！

    突然之间，晁天阙被这有些笨拙地试探，整得有点感动。

    就算在之前的世界，也很少见到这种人了啊！

    玄枫倒是没看出晁天阙的感动，只是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况不少，所以我们‘猎人’这种职业，才能兴起。我们猎的，不是「混沌区」的土著生灵，而是别人的委托！”

    晁天阙默然。

    他出生在尊重生命的法制社会，没体验过最原始的生死存亡。虽然玄枫所讲述的内容在他听来是有些血腥冷酷，但他也知道，既然不能感同身受，就不要妄作评价。他自认是一个善良的人，也向往善良，但绝不是什么可怜天下的双标圣母。

    玄枫说得是对的，“谁也别可怜谁，谁也没资格可怜谁。”

    想开了这些，晁天阙机智的脑袋瓜就又上线了，他问道：“既然「混沌区」这么危险，那你们是怎么能做到对这里这么熟悉的呢？你们能做到，别人为什么不能做到？”

    玄枫看了一眼朝天阙，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都是那种，有委托了就来「混沌区」做猎人挣钱，没委托我们就回到各自所在的区域里面待着？”

    晁天阙一懵：“你们不是么？”

    玄枫摇了摇头。

    “不是。

    “我们……常住在「混沌区」。

    “「混沌区」，就是我们的家。”

    ……

    晁天阙心神收束，再看向身前驾驶摩托的王轻阳的背影、以及踩着飞剑驰骋的白羽，突然间感到有些心疼。

    「混沌区」不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这里处处充满了能够置人于死地的「规则」。在这种地方生活，一个不留神，就会完全归于寂灭。

    白猿之类的兽类也好、人类也好，之所以会冲进这里，那是因为走投无路。不进来搏一搏，必死；进来搏一搏，大概率会死。

    这是被逼无奈。

    可又有谁逼玄枫、白羽和王轻阳了呢？

    晁天阙脑海里又浮现了玄枫刚刚的样子——

    “我们不是找死，我们只是认为，「规则」越多，说不定，我们离「真相」，也就越近。因为这些对我们生命威胁最大的「规则」，反而最接近这个世界的本质，是这个世界本身的‘造物’。

    “是的，我们是这个世界到现在为止，已经为数不多的‘真相派’。

    “我们从来没有打算，一直在这个世界待下去。

    “我们，是要回去的。

    “晁天阙，你呢？”

    晁天阙当时没有回答，现在也回答不上来。

    他又一次看向无穷黑夜中的璀璨星空，像刚才玄枫一样，反复地问自己。

    “晁天阙，你呢？”

    “你是想回去？还是想留下？”

    他答不上来。

    ……

    晁天阙不知道的是，在他为玄枫、白羽和王轻阳三人感到心疼时，白羽和王轻阳也正在心疼他。

    说了几个自嘲式的笑话就沉默下来的晁天阙在他们眼里，很自然地被归于了“抑郁”的情绪里。

    两人不断交换眼神：

    小枫到底是怎么说的？怎么给人家说成这样了？

    晁小哥看上去不像是心里脆弱的人呀，怎么这会儿低沉成这样了？

    不会出事儿吧？不会想不开吧？

    想不开算好事还是坏事？

    ……好像也确实不太好界定。

    要不跟他聊聊？

    怎么聊？怎么开头？你来？

    我怎么来？好尴尬好尴尬，来不了来不了。要不你来？

    我也来不了。要不然就先这么着？就先都别说话？看看人家会不会自己先开口？

    ……咱们不就是因为受不了这种沉默的尴尬才有了以上这些眼神交流的不是吗jiejie？

    既然你都叫jiejie了，那你心疼一下jiejie，你去说你去说。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晁天阙只听见身前的王轻阳极为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极为别扭地说：

    “这个这个，晁小哥啊，这个，不说我说，其实吧，这个，出身不能代表一切，我们总是要相信，这个世界是会有奇迹发生的，对吧？你看，我们本身那个啥了之后能来到这里，就已经算是一种奇迹了，对不对？你呀，不一定非得就对生活绝望了，先活一活试试嘛，对不对？”

    听着王轻阳越来越流畅的话，晁天阙反而一头雾水。他扭过头去，本想向白羽偷去疑惑的目光，却发现白羽也正看着自己，睁大眼睛满含热情鼓着腮帮子不住地随着王轻阳的话语点着脑袋。

    晁天阙更懵了：“什么什么呀？什么出身什么奇迹什么对生活绝望，阳哥你说啥呢？”

    王轻阳又叹了一口气，说：“小晁，你也不用掩饰了，没事儿的，不用逞强，想哭就哭出来，谁说男人就一定要坚强的？碰到打击了，男人也是需要发泄情绪的嘛！白姐你说对不对？”

    白羽继续用力点头。

    “不是，我哭什么……”

    “三等世界怎么了？三等世界就不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奇迹吗？！三等世界就一定毫无未来吗？！加油小晁！冲！创造属于你自己的传说！”

    王轻阳激动地唾沫横飞，如果不是还在骑着“阎魔”，相信他是会将自己的双臂挥舞起来的。

    而晁天阙则在晕头转向之中隐约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三等世界？什么是三等世界？”

    王轻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和白羽面面相觑。

    “枫哥……刚才没告诉你么？”

    “没有啊，他就是给我说了一下你们是‘真相派’，为了寻求「真相」自愿定居在这个本该住人的「混沌区」……”说到这里晁天阙忍不住热泪盈眶：“你们可真是一群有追求有信仰的悲情英雄啊！”

    王轻阳直接一把刹了“阎魔”，扭过头来，不可置信地说：

    “就这？”

    “哦，还问我有没有想好，到底是要留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还是想要和你们一样追求「真相」……，哦，还多给我说了几个这里的「规则」，比如杀「腐鸟」的时候必须保证尸体的完整，不能出现砍掉部分身体的情况，尤其是头，；比如这边的黑树其实都是有名字的，叫「亡灵树」，以死去的腐鸟尸体为肥料……”

    “就这？！就这？！”

    王轻阳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晁天阙，依然保持着脸上的不可置信：“所以你们进小树林这半天，就只是说了点儿这？！”

    “要不……然呢？诶，对了，你们刚才说的三等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王轻阳迅速扭头看向白羽，投出了求助的目光。

    白羽认真思索了一下，抛下一句“我去找玄枫算账！”旋即踩上飞剑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轻阳也想骑上摩托就跑啊。

    奈何晁天阙就坐在后座上呢呀？总不能一把把他扔下去再跑吧？

    看着晁天阙好奇的求知眼神，王轻阳欲哭无泪。

    但是……总是要说的。

    王轻阳叹了一口气，开始向晁天阙揭开这个有些残酷的事实。

    ……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还记得，在猎杀白猿后，玄枫将那块类似“巧克力”的东西递给晁天阙时，晁天阙的情绪出现了极大的波动。

    因为“巧克力”这个东西，他是认识的。

    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看到了一件自己认识的东西，这能说明什么呢？

    晁天阙当时以为，这个世界里，存在着自己之前世界的“前辈”，所以颇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但随着他“学习”了有关“区域”的相关知识后，他就已经明白，时空之下，有太多世界或者宇宙是相似的，一个巧克力的存在，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

    白羽的飞剑、王轻阳的流动盔甲，都是晁天阙在自己的世界不可能见到的、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东西，甚至相比之下玄枫手中最不起眼的那支枪械，晁天阙相信，也一定不是自己世界能够拥有的武器产物。

    万疆万界的不同文明，给这个「亡者的世界」带来了风格迥异却绚丽多元的壮阔景象。如果所有人都能在这个世界中享受到各种不同的文明成果，那本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可是，文明不仅有不同，还有高低。

    在这个已经存在并发展了不知多少年的「亡者的世界」中，存在着“万界分三等”的一种说法。

    一等世界，指的是那些拥有完善的力量体系、以个人实力的提升为无上前提，或以征伐屠戮为主调的世界；

    二等世界，指的是那些有一定的力量体系，但是却热衷于营造、开采和探索的世界。

    三等世界，指的是没有、或者几乎没有力量提升体系，按部就班自然发展的世界。

    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世界的层级要以力量体系作为衡量标准呢？政治、经济、文化，不都应该成为标尺之一么？

    那么我们可以想一下，在最原始的人类社会，当文字、语言、经济、秩序都还没建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只直立行走的古猿，可以成为整个种群的首领呢？

    自然是最能打的那只。

    暴力是手段，也是本能。

    暴力是文明的遮羞布之下，最无奈，但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谁的拳头大，谁就有话语权。

    谁的拳头大，世界就要在谁的安排下运转。

    这是最简单的逻辑，也是最底层的规则。

    由此往上，任何复杂的经济原理、政治手段、文化繁荣，都建立其上。

    所以当然，世界等级的划分，以力量体系，作为权重最大的依据。

    而晁天阙所在的世界，是最底层的，三等世界。

    “所以三等世界……是会被歧视吗？”

    晁天阙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倒不是会被歧视……虽说世界文明有差距，但是老话讲，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你在这个世界实力强横，就不会有人在乎你是来自几等世界……”

    晁天阙闻言笑道：“嗨，多大事儿，弄得你们小心翼翼的。这不好办吗？我努力变强不就行了么？”

    看着晁天阙的笑脸，王轻阳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是把心一横，开口说道：“晁小哥……问题是三等世界来的人，就从没出过什么强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