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天使
血色舞台在崩解。 四周富丽堂皇，恍若比那场灾难发生之前还要华贵的装饰，伴随着卡尔西弗的尖叫与身躯的毁坏，逐渐化作了一抹虚妄的油画。 这间位于克罗恩工业大厦顶层，耗资无数所复现的大剧院，再度被破败、焦黑所覆盖，其间再无璀璨的颜色，只能瞧见大而无当的幽幽空洞。 “嗤！” “锵！” 雷恩面无表情，伸出的右手探出二指，戳向了先前那火焰巨蟒的红宝石双眼，而后，无比轻松的在它已经【死亡】、僵硬地躺在被尘土覆盖地面的蛇首上，剜出了其中一枚绚丽的晶石。 “乒！” 晶石坠落地面。 一阵清脆的响声后，它的滚动被一个丢在地面上的躯体阻挡。 冰冷的红晶石轻点在埃兰娜的额间，为这个拥有精致面庞的姑娘增添了一抹妩媚的美。 “该醒了。” 雷恩弯下腰，拨开大衣焚毁后的残渣，从一团焦黑之中，找出了自己的手枪。 而后，他站定在埃兰娜面前，淡淡说道：“你听到了吧？” 回应他的，是女孩苦涩的面庞。 只见她缓缓直起腰，沉着脸，坐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那枚倒映着她如今面庞的红水晶。 “一张丑陋、腐烂的脸。” 这是她对自己容颜的评价。 很显然，在雷恩看来，如果这样一张姣好的脸能被称作丑陋腐烂，那评价的人多半与世界上大多数人的审美偏离了约莫地月轨道的距离。 但此刻，在埃兰娜的眼中，红水晶倒映着的那副面孔，却是如同被火焰炙烤过一般，布着斑斓丑陋的瘢痕，甚至能否被称为脸，都是值得商榷的一件事。 昂首，她苦笑着。 终于，她的脸在旁人的眼中，也发生了令人惊恐的变化，亦如红水晶中的面庞，它在向着那个不妙的方向转变。 “你早就知道了。” “所以才提醒我不要看镜子，是么？” 埃兰娜问道。 雷恩默默颔首。 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克罗恩工业大厦即将化为废墟，而偷偷闯进这里的我，却在大厦第十二层的某间房外，捕捉到了一个正在波动的无垢灵魂。” “无垢灵魂....” 埃兰娜笑了笑。 “我早就死了。” “我早就死了啊，在几年前，那场火里，早就...” 女孩沉默了。 一个本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的灵魂，却在迎来胜利曙光前的那刹那，得知了自己其实早已经死亡的信息，她会不甘、还是愤怒、亦或是强烈的悲戚。 实际上，都没有。 埃兰娜在知道那一切后，坦然的接受了。 “难怪这幅身体怎么跑都跑不累——” “我还在庆幸着能跟上你的脚步。” “灵魂怎么会累呢？” 埃兰娜自嘲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精心打理过的修身套裙成了焦炭，镶嵌在不知是血rou还是什么的红白物体上，这丑陋的一切，让她回想起了从前万圣节打扮成怪物，去吓人的模样。 哈哈。 如果当时能做的这么逼真，我一定会成为那天最闪亮的明星！ 女孩莞尔。 她想笑又想哭。 但眼泪好像在那天的火场里被烧干了，所以她只能咧了咧嘴，摆出一副难看的笑容。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雷恩也难得的感受到了一抹阴郁袭上心头。 他弯下腰，和埃兰娜并肩而坐。 这个女孩，也是拥有所谓纯粹灵魂的圣徒。 卡尔西弗焚烧整座克罗恩工业大厦，为的就是将这个女孩的灵魂带回地狱，但是，就在它快要得手之时，圣堂骑士与教会的人打断了它最后的完美谢幕。 卡尔西弗被逼走后，使用了某些手段，将埃兰娜的灵魂用某种方式困在了这幢大厦之中。 她沉睡至今。 直至卡尔西弗再临，才苏醒过来。 然而，再过了数年之后，灵魂的记忆已然不完全，这才导致了她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要在大厦十二层等待面试的那一刻。 “我是雷恩口中说的圣洁灵魂吗？” “那这个标准，还放的挺低的呢。” 女孩偏过头，看着男人的平静的侧脸，不由的喃喃出声。 “你很特殊。” 雷恩张了张嘴，最后缓缓说道。 “是么？” 埃兰娜眯了眯眼睛，好像在笑。 可她不知道，雷恩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正是因为特殊，这才招致了你的死亡。” 这时，女孩的语气霎时低沉，她的头也缓缓压低，从她沙哑干涸的嗓中，吐出了哪怕得知自己已经死去，也不曾出现过的悲戚嗓音：“是因为我吧...那些人都死了。” 紧紧抿着唇，埃兰娜面庞扭曲，双眼赤红。 她在心中咒骂着自己，她已经害的死了这么多人，但如今却连为他们哀悼的泪都挤不出来。 这是何等的罪恶。 雷恩沉默良久。 “这不是你的过错。” 他衷心这么认为。 埃兰娜只是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准备去公司应聘的小女孩，胆小又爱哭，人生既浅薄而平淡。 普通人。 一个纯粹的人。 仅此而已。 凭什么就要承受邪祟的觊觎，又凭什么背负起那些本不该强加在她身上的罪孽？ 雷恩转过头，看着她的面庞。 “那个真正有罪的家伙，已经被我杀死。” “它才应该为这一切赎罪。” 他的嗓音恳切又坚定，老实说，雷恩是属于很不会安慰人的钢铁直男，如今，触碰到心中的柔软，他恐怕也只能用上最坚定的语气，讲述这个女孩的无罪认定。 埃兰娜双手环抱着膝。 看向前方坠落在地的红水晶。 “...” “谢谢。” 沙哑的嗓音细弱蚊吟。 而后，经过了一段短暂的沉默，埃兰娜缓缓回首，直视着雷恩的面庞，受火焰炙烤，显得无比丑陋的面庞流露出淡淡的温柔。 “我已经是恶鬼了。” “把我从这个世界驱逐吧，雷恩。” 女孩轻轻地、就像安慰婴儿入睡般，微笑着说道。 但，她的语气却无比决绝。 “就用你杀死恶魔的子弹。” “彻底地杀死我。” 柔柔的呢喃在耳畔响起。 雷恩点了点头。 “有什么...有什么愿望么？” “或者，让我向你父母带句话？” 将手从裤兜掏出，仅剩的一枚子弹装入手枪的弹匣之中，雷恩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他询问道。 “...” “哈哈哈！” “笨蛋！” 忽然，埃兰娜放声大笑，拍打着雷恩的肩头，花枝乱颤地笑着。 雷恩有些发愣，手中的子弹险些被埃兰娜一巴掌拍飞出去。 “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 只见，埃兰娜咧嘴，话中藏着无奈的笑意。 “我已经死了几年，如果你出现在我父母面前，说是代我传达遗言，你猜猜那个暴躁的红鼻子小老头会不会拿猎枪抵在你脑门上？” 女孩抿唇，观察着猎魔人脸上一闪即逝的尴尬。 “也是。” 雷恩扯了扯嘴角。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如果在自己死后的几年，有一个金发碧眼的歪果仁凑到家里，说他有一些苏语的遗言带给二老... 呵呵。 能走的出门，算是命大了。 “好了，别婆婆mama的，来吧！” “...” 言罢。 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女孩灿烂的笑颜上。 “雷恩。” “认识你很开心。” 女孩粲然。 “...” 雷恩难得的微笑。 就如同面对着自己好友一般，向她告别。 “埃兰娜，再见。” “咔嚓！”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