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堂审
“怎么穿得这么晦气？”六师兄皱眉。 “小女子正在服丧。”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服丧？服丧还出来唱什么？” “小女子无依无靠，尚有一幼子待哺，不得不唱。” “这！”六师兄一时气结。 “让她唱吧，”另一位师兄劝道：“就当行善了。” 六师兄方道：“罢了，那你唱吧。” “是！”她坐到窗边，唱一曲《天下乐》： “一片花飞故苑空，随风漂泊到帘栊。 玉人怪问惊春梦，只怕东风羞落红。” 歌声凄婉，楚楚可怜。 “行了，”六师兄丢给她一锭银子：“去吧。”待她出去，忙向他赔笑：“是师兄顾虑不周，竟碰上这等晦气事。我让店家另叫一个。” 他压下满腔羞愤，强挤出一个笑容：“但凭师兄吩咐。” 一场筵席看似宾主尽欢，他却一直在暗暗打量每一个人的神色。 如何会有这等巧事？一定是有人设局，想教他当众出丑。诀云峰上下，没有一个师兄弟不眼红他成了灵渊长老的乘龙快婿。 但不论设局的人是谁，他都得先办一件事。 他太天真，也太心软，竟没想到有人会得知他原有妻小，还以此为把柄设计他。 回峰路上，他不觉频频手按剑柄；一旦发觉，又连忙垂手，深怕被敌人看破了心事。 ………… 月下，他穿一身夜行衣服，背了一包银子，又带了刀，来到僻巷中一间破旧的客栈。 夜已经很深了，却还能隐隐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 他循声伏到二楼一间客房的窗边，正要戳破窗纸看觑，忽听见里面传来敲门声。门外，一个沙哑的男声道：“蔡家娘子，且收收声，莫打扰了别的客人歇息。” 一个女声唯唯称是，却收不住哭声。 的确是她的声音。 那男声愤愤道：“你家相公一试不中，曾在我这客栈住了三年，我还道他是个志诚君子，才指点你扮作歌女去见他，原指望他一见你便回心转意，岂料此人竟恁的忘恩负义！娘子莫如硬起心肠，到公堂上告他一状，闹他个满城风雨，好歹出一口恶气！” 她叹道：“就算我舍下一身剐，拼他个鱼死网破，可我家同风孩儿怎么办？若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就追随公公、婆婆于地下了，又何必一路乞讨来这临云府，只讨得人心似铁，翻脸无情？” “她戴的难道是我爹娘的孝？”他如遭雷击，跌落墙头。 ………… 次夜，他没有再背银子。 她一睡着，他就翻进屋里，点了她和孩子睡xue，扯过棉被蒙住她的脸，一刀扎进她的心脏。 自刀尖传来的颤动很快就止息了。 睡在她身旁的孩子才不过七岁，鼻息酣沉，嘴角含笑，似乎难得地做了个好梦。 他想用被子也蒙住孩子的脸，却迟迟无法动手。 “你得做个了断！”昨夜、灵渊的训斥言犹在耳：“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当时答得勉强？你既做了我的女婿，就不要让我和小洁失望。懂了吗？” 他懂。 月亮忽然被一片乌云遮蔽，屋内倏然变得漆黑。 当浮云过尽、月光重又照进来时，他已蒙上了孩子的脸…… ………… 他连孩子都不放过吗？陆恒还欲再看，“记忆”的幻景却戛然而止。眼前，小童跪在堂下，越看越像方才记忆中的幼子。 他咳嗽一声，道：“堂下所跪何人？” 小童却不应。“大人，这孩子是个哑巴。”手下凑到他身边，禀告道。 哑巴？“那他如何报的案？” 手下脸上的红斑微微抽搐：“这……小人就不知了。” 陆恒读了一遍状纸，忖道：“这陈栋瑛也是个蔡凌云！同样是凡世出身，进了凌霄门、一攀上高枝就抛弃了俗世妻儿，还都亲手杀害了妻子，不过他倒没杀孩子。嗯，这邪祟的怨念定与忘恩负义有关。若我治了陈栋瑛的罪，是否便能化解怨念？” 忽灵机一动，对那小童道：“我问你几件事，是，你就点头；不是，你就摇头。明白了吗？” 小童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你叫陈青云？父亲叫陈栋瑛？娘亲叫赵玉莲？” 小童皆点头。 “你娘亲已然身故……” 小童忽然摇了摇头，脸色变得阴沉。 “你娘亲过世了？” 小童连连摇头，似乎十分激动。 “大人，赵氏确已身故，有尸身为证。”手下忙小声道。 “想是他一时无法接受。”陆恒忖道，便不再追究，问手下道：“尸身现在何处？” “收在牢里，因为状纸上说过赵氏要‘亲手指认负心之人’。”说着，手下不禁露出笑容。 “你似乎不以为然？” “回大人，要是死者都会说话，也用不着小的们了。” “这可是对负心人的怨念所化生的‘梦狱’。”陆恒暗想，又问那小童道：“你娘托梦给你，教你敲响沉冤鼓？” 小童点头。 似乎也问不出什么了。陆恒又看了看状纸，忽心念一动：“你一直都说不出话吗？” 小童黯然点头。 呃，想岔了。“既如此，宣被告吧。” 威武声中，一个年轻男子满面春风、步入公堂，行礼笑道：“姨父，劳烦您了！”他穿着凌霄门的玉色道服，剑眉星目，倒是一表人才，和那小童相貌倒有六七分相似。那小童望了望他，又望了望男子，忽向男子扑去，早被随行的仆役一把拦住。 “叫大人。”陆恒冷声道。 男子笑容一滞，道：“是……大人。” “你便是陈栋瑛？” “正是。” “我问你，你未入凌霄门时，在宏安府可有妻小？” 陈栋瑛叫屈道：“我若有妻小，哪敢答应仙家的婚事？这不犯了欺仙罔圣的大罪么？” “那这小孩儿的容貌怎么和你如此相似？” 陈栋瑛瞪大了眼睛，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容貌相似，算不得断狱的凭据吧？” “不错，这自然算不得凭据。”陆恒笑道：“我还有人证。” “哦？人证何在？” 陆恒冷笑一声，正要吩咐差役搬来赵氏棺椁。忽听得门外一声轻响，一团黑漆漆的物事飞进来，落在小童身旁，却是一口棺材。 来得正好！陆恒悠然道：“这就是人证。”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话一出口，那棺椁的颜色似乎便浅淡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