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晚矣
二人各怀心思,一前一后向坟山南侧行去。陆恒已服过两次九转还阳丹,精力恢复了不少,见宋葆儿额头冒汗,气喘吁吁,心下诧异:“这小修士怎么这么虚?” 不过小半个时辰,两人行至山腰一片荒凉处,便看见三座颇为潦草的新坟,只一座立了碑。 宋葆儿神色一敛,双目凛凛,围着坟包转了三圈,忽然站定,从百宝囊中取出一个大包裹,一打开,便传出一股大是不佳的气味。包裹里装着桃木剑、黑驴蹄、墨斗、符纸并几个坛坛罐罐。 “这不都是些凡世法师用的东西?”陆恒皱眉掩鼻,见那宋修士取了几张符纸胡乱贴在身上,一手握桃木剑,一手持黑驴蹄,忽然开腔,咿呀呀唱道:“一片花飞故苑空……” 陆恒一惊,心道:“他也是个乐修?”但听他只唱了四句,便停下,定定盯着坟包。 半晌,未见坟包有何动静。不知何处传来几声鸦鸣。 “仙长……”陆恒忍不住开口:“可有邪祟?” 宋葆儿脸上一红,心下嘀咕,“怎么和那道人说的不一样?”嘴上仍道:“有是有,只是不敢出来,想是被本修士的威势所摄……” “你倒挺会拽词,还威势……”陆恒心道,料定他是个西贝货,又动了吓唬他的念头,便笑道:“大白天的,想来这邪祟也不会出来。山上向来是夜里比白天热闹。” 宋葆儿闻言,脸色一白。他有意挑在午时上山,便是为了教邪祟发挥不出威力。 哪知道邪祟就彻底不出来了。 这玩意儿真的没有灵智吗? 却听那守墓少年续道:“仙长不如随我到庙里歇歇,用些酒菜,等晚上邪祟出来了,再对付它。难得有修士来这荒山,我还想听仙长讲讲神仙世界的事哩!”其意似乎甚诚。 宋葆儿心中苦笑一声,暗想:“我且去坐坐,晚些再找机会下山,至于邪祟,等问过那卖给我消息的道人再做计较。”嘴上只道:“如此甚好。”他难得碰上个口口声声叫自己仙长的人,心底实舍不得便走,颇想多过一过当“仙长”的瘾。 待他收了家伙、二人回到大殿,已是未牌时分。陆恒放了桌椅,让宋葆儿坐了上座。因前日尸潮毁了灶房,只拿得出干饼、咸rou并一壶豆酒。 宋葆儿见了,皱了皱眉,道:“不用你的。”便从百宝囊中取出酱卤的牛rou、蹄髈和花生米,皆用油纸包着,又捧出一坛子金华酒,笑道:“别客气,敞开了吃,不够还有。”先自干了一碗酒,夹过一只蹄髈,大嚼起来。 “他倒挺大方。”陆恒一怔,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吃了块牛rou,竟是平生从未尝过的美味。 二人狼吞虎咽,不一会儿便将桌上的酒食打扫干净,皆有了几分醉意。 “兄弟,”宋葆儿,一双圆圆的小眼泛起泪光,叹道:“修仙,太难了!” “是啊!”没有突破境界的陆恒深有同感。 “我恨呐!恨自己没有早早立下修仙之志,十四岁才上山。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陆恒一惊:“十四岁就晚了?” 宋葆儿嘿嘿苦笑:“你知道那些世家子弟都是几岁开始修行的吗?” 柳青云“七岁炼气、十岁筑基”的那一串贯口忽然浮现于陆恒脑海。 却听宋葆儿续道:“咱们东灵胜境的修行界有天、地、人三榜。天榜是‘天纵奇才’榜,只收录二十五岁之前达到金丹境界、且丹成一品的修士的名字。 “榜上不是世家子弟,便是出身虽微、却蒙大派收录的弟子。这些人里根本就没有十岁以后才开始炼气的。 “近百年来,凡世出身的天榜之才屈指可数,无不是天资卓绝,被游历红尘的先辈早早相中、加以栽培的。有一位号称‘红尘无双’的谢前辈,是我等凡世出身的修士的榜样。”他惆怅地喝下一碗酒,叹道:“就连她,都是十二岁就开始修炼的……” 陆恒越听越是心凉,道:“被天榜收录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好处大得很!”宋葆儿嘟哝了几句,却也说不出什么。这些修行界的见闻,原是他请同为仆役的师兄们吃rou喝酒时听来的。 陆恒心下犹自想道:“它录它的,我练我的,又不是只有榜上的才算修士!”却才知道在那修真世界谢无双是何等人物,自己和晏璃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觉碗中的美酒都成了苦酒,暗下决心:“不行,一会儿还得吓吓这小胖子,还要拿下那个邪祟!”开口道:“那三个闲汉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葆儿酒意上涌,便知无不言,从百宝囊里拿出装桃木剑等物的大包裹,从中找出一沓字纸:“这些都是当事者的口供抄本。那三个人在出事前似乎发了一笔横财,一同到醉风楼饮酒,还叫了个唱的。当晚各自回家后,其中一个叫武叁的便死了。 “他老婆供说自己在灶间煎醒酒茶,似乎听见一阵歌声并琵琶声,回到里屋,便见武叁不知几时已膛开肚破,心肝俱被挖出。 “次夜,又有一人殒命,死状与武叁类似。但他是个光棍儿,早上才被邻舍发现。 “再次夜,最后一人也死在家里。他老婆供说他听见另两人死了,极是不安,去道观求了符纸、铜镜,将自己独自锁在里屋。他老婆半夜起来解手,忽隐约听见一阵歌声并琵琶声,不放心,便去看他,却见他已身首异处。” 陆恒愤然道:“那邪祟下手也太狠了吧!” 宋葆儿叹道:“怨念所托,岂有不狠的?不过邪祟那玩意儿,只要你不惹它,它也不会害你。” “怎么算惹它?” “怎么说呢……”宋葆儿想了想,忽目光一亮,举起面前吃剩的蹄髈骨,道:“比方说,这只蹄髈是个邪祟。你就是红烧了它,酱卤了它,甚至吃了它,都不会有事。但如果你犯了它的忌讳,在它面前骂厨子,它便会作祟。” “呃,骂厨子?” “打个比方嘛,如果它沾染了厨子的怨念,那骂厨子就是它的忌讳。” 陆恒凝思片刻,道:“所以那个邪祟的忌讳是骂歌女?” 宋葆儿一拍大腿,道:“然也!你看,供纸上不是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