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变鬼
“渺渺幽魂，何归何往？ 惟恩仇故，如影不散……” 陆恒忽感心头一热，一段歌诀骤然浮现于脑海之中，不及细想，便即念动，猛感身内竟有一道粘稠至极的阴冷之气被咒诀引动，恍惚间，念念只是少女的背影。 结果再睁开眼时，他便飘在了她身后。 “对了，这不就是阿倩所修的《妙空经》上的阴魂缠身术？”他忽然想起歌诀的出处，心想：“这么说来，我已经是鬼了么？” 原来这东灵胜境之内，三界六道皆有修行法门流传。所谓“修阴即鬼，修阳即仙”，人有人道，鬼有鬼诀。两年前，陆恒和阿倩于坟山一座古墓中发现了这部修冥炼阴的《妙空经》，因那经书上也未曾说过活人不能修习此诀，陆恒又尚在寻求避死之法，便也习练了一段时日，只是没有多少进展，反引得更多尸气入体。 此时他的rou身已与僵尸无异，全仗一缕阳气维持神志清明，猛然想起这阴魂缠身术来，一经施展，便即成功。此乃鬼物缠人之术，施术者将如影随形，浮于中术者身后。他化为阴风、飘向晏璃之时，恰躲过了怪鱼巨口。然而她一转圈，他便也跟着旋转，倒像在与她对舞一般。 “陆恒！陆恒！你不要吓我！”晏璃的话音中已带了哭腔。 “晏姑娘，我不吓你，只是……”陆恒挠了挠头，蓦然发觉自己的指甲变得即灰且长：“我好像已经变成鬼……呃不，僵尸了。” 八千里外，被八道朱索紧紧束缚的虚影忽然打了个激灵，挺直了双腿，平伸了两手，颜色却渐渐淡去，似乎就要融入虚空。一个老僧疑道：“师叔，这……是要成了吗？” 那蝎瘢僧剑眉一拧，道：“是要败了！念咒！”一手结金刚法印，一手却藏于袖中，拧成一个扭曲至极的模样，口中念念不停，声若沉雷。宝锁、朱索光芒大盛，那空中虚影便又凝实了些许。 舟中，陆恒猛见眼中灰影又起，心中诧异：“我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要死？”但见灰影预示那巨口顷刻便至，将他连晏璃一并撕碎，大惊之下，不及细想，解了缠身咒术，落到她身前，甫一站定，怪鱼便跃水而出；他举臂相格，却不料那大张的鱼嘴猛又张大一倍。 …………… …………… …………… “这鱼肚子里好黑，”一片漆黑中，陆恒随脚下木板犹自旋转了几圈，心道：“不过还挺宽敞。”身后忽传来一个女子的咳嗽声，似乎便是晏璃，便转过身，道：“晏姑娘？” 晏璃却惊叫一声：“你，咳咳，你是谁？” “我是陆恒啊。”他话音未落，眼前蓦然亮起一片红光，原来是那支红色尾羽，握在一双犹在颤抖的纤手中，旁边是晏璃又是惊慌、又是戒备的脸。空中还飘着些烟雾。 却听她颤声道：“陆兄，我没有对不起你吧？” “当然没有，你是我的恩人。”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跟着我？” 他心下一沉，道：“你讨厌我吗？” “不不！”晏璃连连摇头：“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我知道你是个痴情的人。我们也算聊得来，虽然你没有听懂我的笑话……啊！我在说什么……”她原本对鬼物并不十分畏惧，只是此时真气枯竭，又连受惊吓，一时竟语无伦次。 “我只是想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没有救活你，你赶紧投胎就好啦！” “好。”他黯然答应，挠了挠头，问道：“投胎要怎么做？” “啊？”晏璃一时也被问得懵了：“鬼不是都会投胎的么？” 陆恒茫然摇头。 她大着胆子，仔细打量他，竟在他心口看见一缕阳气。 假的吧？哪有僵尸身上还有阳气的！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那阳气连着闪了几闪，就像在对她眨眼。 还挺活泼…… “陆兄，你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修士吧？” “修士？”他头：“我练过一本给鬼练的经书，不过没有练成，应该算不上修士。” 晏璃见他对答如流，话音虽有些渗人，但似乎神志未失，松了口气，但觉四周空气渐渐变得炙热，便道：“我们先出去再说吧。”四下张望，见身周是一间逼仄的方形小屋，黑色的墙面和天顶上不知用什么红色的颜料画着符咒，已黯淡得残缺不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白灰，想来方才呛人的烟雾便是扬起的灰尘。 “这是超度亡魂的符咒。”她认出墙上朱符。 陆恒俯身，撮了一把地上的白灰，嗅了嗅，起身道：“是骨灰。” “当……当真？” “嗯，我在山上见得多了。” 少女双手合十，拜了拜，小声道：“得罪莫怪！”目光却不自禁抬高，忽见屋顶正中有一个朱红色的葫芦印记，其中还有一弯白色月牙，忖道：“这记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猛然想起一桩记载，惊道：“糟了，是火棺鱼！” “火罐鱼？”陆恒不解：“你们修士拔火罐是用鱼的吗？” “不是‘火罐’，是‘火棺’，‘棺材’的‘棺’。这鱼是百多年前水月寺的一个和尚为除尸邪之患弄出来的，专以僵尸鬼怪为食；此方小天地乃由须弥芥子的神通造就，自成一体，就像个焚化炉。我们就要被当成僵尸给烧掉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黑墙渐渐变得暗红，就像被烧红的生铁，传来阵阵热浪。“既是自成一体的地方，必有关节枢纽。”她沉下心，仔细打量四周。 “难怪这鱼追着我不放，这么说来，我挡在她面前，反倒连累了她。”陆恒心下歉然，忽灵机一动：“如果我不是僵尸，那怪鱼会不会把我们吐出来？”想起《妙空经》上有个收敛气息的法术，便依法行之。 “对了，葫芦和尚的标记！”晏璃见屋顶葫芦湛湛有光，心念一动，将银针漫天花雨般掷向葫芦。 咚！忽有一声巨响，整个屋子都摇颤起来，便如地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