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个愿赌服输的人

    雨。

    蒙蒙细雨。

    南方的蒙蒙细雨。

    如黛的山环绕着薄薄的雨雾，阴暗的天沉沉的好像就枕在山尖。

    远处满河的流水慵懒的流着，袅袅雾气在河面上摇曳。

    雨滴似有似无，雨声也似有似无。

    伍初一独自撑着伞站在雨里，满面愁容。

    一个总是忧愁的人，为何总是要碰上这样让人忧郁的天气。

    伍初一不怪自己多愁善感，也不怪天气诡谲善变。

    他只怪，自己做的还不够多，还不够好，只怪自己的心总是不能保持平静。

    想到这，伍初一不得不转过头，沿着泥泞的小路向远处的村子走去。

    走过几道弯，走过一条石板桥，当伍初一站在村口那颗古老而佝偻的石榴树下远远能眺望到那个村子时，心中不禁感叹，那地方果然是个人间难得的地方。

    村子在山与水之间，山是秀丽的，水也是秀丽的，就算村子里的房子再破旧，此刻眼前的画面也足以构成一幅绝美的山水田园画。

    伍初一深深的叹息一声。

    “这样的地方，怎么能成为它们的乐园？”伍初一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

    临近村口时，伍初一把伞压低，因为进村口的路有两个人守着。

    “来吃席的？”一人冷冷问道。

    “是。”伍初一答道。

    “包了多少？”

    “一百。”

    “哟，贵客啊，老三，带他去上席。”那人语气变得兴奋。

    “辛苦。”伍初一却开始冷笑。

    老三恭敬的在前面带路，脸上堆满了笑容。

    伍初一心里清楚，老三的恭敬，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手提包里装得很满，之后不论伍初一是输是赢，老三都能抽不少。

    “上席”也只不过是一座土坯房。

    门口又站了个人，身材高壮，一个最少能打三个。

    “都到屋檐下了，还打着伞哪？”那人打笑道。

    伍初一只好把伞收了起来。

    在前面带路的老三这时才看到伍初一的容貌，“噢哟”一声过后，人已经摔倒在地了。

    任谁看到伍初一这样的人，都会被吓得下意识的往后退。

    今天又是雨天，路面湿滑，退得快了，摔一跤在所难免。

    伍初一见守在门口那人也开始紧张得使劲咽口水，皱着眉头说道：“我已经把伞收起来了。”

    那人“哦哦哦哦哦”了半天，看了看伍初一的包，又看了看已经站起来的老三。

    老三连忙示意包里有大钱。

    那人也连忙让开身位。

    伍初一推开门，一股nongnong的烟雾迎面袭来。满屋子的人，满屋子的人叼着烟，满屋子叼着烟的人围在赌桌上。

    这些人赌得大，赌局不是斗牛，就是猜单双，这样赌得快，输赢也快，省时省力。

    伍初一虽然不讨厌别人抽烟，但这一屋子的烟，还是熏得他很不舒服。

    于是伍初一转身一脚将那条看起来很笨重的木头门踹飞了。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但也仅仅只是一声。

    屋内原本喧闹的声音霎时间安静了下来，门洞开着，屋内的空气似乎也好了不少。

    所有人只是呆呆的看着伍初一，所有人也只是呆呆的看着而已。

    伍初一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所以他只是淡淡的走到屋子中间，一只手抓住一张木桌的边缘，然后就那样拿了起来，接着转身，将桌子摆在门口。

    摆在门口就能把门堵住，今天屋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能走。

    “你他娘的是来砸场子的。”

    终于有个人忍不住了，大声吼叫起来，因为这个人的钱还放在刚才被伍初一拿走的那张桌子上。

    其余人也跟着大骂了起来。

    但也只是大喊大叫大骂而已。

    伍初一已经搬好凳子坐了下来。

    “我有一百万，你们谁来跟我赌。”为了吸引那些人来赌，伍初一又加了一句：“我赌钱从来都是愿赌服输的。”

    有一个看起来应该是坐庄的人走了过来。

    “你想赌什么？怎么赌。”

    “就赌单双，一把十万。”伍初一说完把鼓囊囊的包摆在了桌子上。

    “哼哼，好，我跟你赌，长得吓人而已，又吓不到我手里的钱。”那人说完从旁边桌上捡起一个瓷碗与两枚硬币，身后一人则拿着厚厚一沓钱跟上，目测最少也得有四五十万。

    那人俯身对跟在他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他身后那人把钱放在桌上，就混进了围观的人堆中去了。

    伍初一明显看到那人是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了，但伍初一却只当没看见。

    来人将两枚硬币旋转起来，然后迅速用大瓷碗将正在旋转的硬币扣住。

    “单还是双？”

    伍初一盯着那人。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管我叫什么名字。”

    “我不与无名之辈赌。”

    “我是宋老五。”

    伍初一狞嘴笑了笑，说道：“很好，这把我压单。”

    宋老五指着伍初一的包说道：“你压单你得把钱压上来啊。”

    “我赌钱的时候，第一把通常不把钱拿出来，这是我赢钱的秘诀。”

    “我们这里的规矩是不拿钱不开碗。”

    “你开吧，我是不会输的，而且我说过了，我从来都是愿赌服输的。”

    “开啊，老五，你怕他干啥。”

    “就是，我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一把赌十万，那些人甚至比宋老五还激动，他们已迫不及待想看一看瓷碗低下的硬币到底是什么情况。

    老五冷笑一声，一把揭开了大瓷碗。里面明晃晃两枚硬币，一枚是花，另一枚也是花。

    “双！！”

    “开得好啊老五。”

    宋老五兴奋的盯着伍初一：“你输了，掏钱吧。”

    伍初一拉开皮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纸包，打开纸包，里面不是钱，而是一把磨得很快的菜刀。

    “你再说一次，谁输了。”

    伍初一一字一句的说着，刀柄已经紧握在手中。

    “你，你，你根本没带钱来，你他娘的就是来砸场子的。”宋老五顿时破口大骂，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鼓囊囊的包里，竟然装了满满一包菜刀。

    本来赢了十万块，换来的确实伍初一的白刃相对，宋老五还从来没吃过这种暗亏。

    “再问你一句，我是输了还是赢了。”伍初一说完就将手里的菜刀扔了出去。

    鲜血飞溅，一只白嫩的耳朵掉在了桌上。

    宋老五眼见着白花花的刀刃从脸庞飞过，吓得脸色煞白，过了半晌，才捂着耳朵“啊啊”大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这个长着一脸凶相，染着一头像被炸过的黄毛，生了一张肥厚但上颚裂开的兔唇的人，真的就扔刀伤人！！

    他难道不知道这里是老六村，他难道不知道老六村最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

    但这个人似乎比亡命之徒还可怕，他的眼神冰冷凶狠，谁要是跟他对视一眼，就会感觉到后背发凉，这个人根本不是人，更像是是来自幽冥的恶鬼。

    伍初一见一群人有些露出凶相，有些人下意识的往后退，脸上表情变得急不可耐。

    “宋老五，我再问你一遍，我是输了还是赢了。”一面说，一面伸手往包里掏菜刀，这次不是一把菜刀，而是两把菜刀。

    宋老五又恨又怕的盯着伍初一，紧咬着牙，却不说话，他好像在等着什么。

    很快，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人数很多。

    人都是从飞出去几米远的门板踏着走过来的，毕竟屋外的地面早已被雨淋得一片泥泞。

    他们似乎没听到门板下微弱的呻吟声。

    但伍初一听见了，所以他叹息。

    叹息着转过身，然后就看到一个黑黝黝的枪口。

    是一把手枪，制式手枪。

    “没人敢在老六村耍横，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举着枪的那人很平静的说道，没有什么比手里握着一把枪更让人高高在上，所以他用什么样的语气都没问题，威慑力全在要命的枪口上。

    伍初一出手。

    菜刀飞过，手枪被砍成两半，连同拿手枪的手，也“噗”的掉在了地上。

    “你们几个，都进来，我要一个一个跟你们赌，谁也逃不掉，谁敢走，我的刀就砍谁。”伍初一拍了拍手，也用平静的语气说着。

    没人动，屋外的那些人好像还没有来得及接受刚才的变故。

    伍初一只好继续补充：“你们听说过李寻欢吗？他的刀例无虚发，大多数时候不用发，别人就得听他的话。我的刀不一定能比过李寻欢的刀，但我的刀却多到可以给你们每人一把。”

    伍初一说的很慢，完全给了那些人反应的时间，他一面说，还一面把堵在门口的桌子往旁边挪了挪。

    一个站在人群最后的人，矮着身子想要偷偷溜走，伍初一的刀穿过人缝狠狠的插在了那人的屁股上。

    所有人鱼贯进了屋，谁也不想屁股上被插一把刀，而且还是巴掌宽的菜刀。

    伍初一等所有人都进了屋，才又重新用桌子把门堵住。

    “宋老五，刚才那把，是我赢了，还是我输了。”

    宋老五说：“是，是你赢了。”

    伍初一说道：“既然是我赢了，那你得赔钱，我压的是十万。”

    宋老五把钱推到伍初一面前，眼睛却始终恋恋不舍的看着那堆粉红的钞票，有些不服的说道：“你不是说过你会愿赌服输吗？”

    伍初一说：“我是说过我愿赌服输，但我没说过我会输啊。”

    宋老五低着头准备走。

    伍初一叫住了他：“你的钱还没赌完，接着来。”

    宋老五闻言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但他还是乖乖的转过身回到了赌桌面前，他不想再尝一次菜刀从脸庞飞过的感觉，更不想屁股上插一把菜刀。

    很快，宋老五的钱输光了。

    “下一个！”

    没人动，甚至所有人都把眼神避开了。

    “宋老五，你把所有人的名字都登记在一张纸上。”伍初一很快想出了一个办法。

    宋老五忍着耳朵的剧痛照做，他不得不做。

    于是伍初一有了名单，他一个一个的念。

    直到把所有人的钱都赢光。

    伍初一看着手中的名单，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然后看着宋老五，说道：“你过来。”

    宋老五过去。

    “你的钱已经输光了，以后还赌吗？”

    宋老五愣了片刻，才支支吾吾的说道：“不赌了。”

    刀光闪现。

    宋老五的左手被鲜血染红，五个手指头已跟他的手掌分了家。

    “你回答的不够坚定，足以证明你的赌心还在，这一刀是给你的警告。”

    宋老五疼的眼泪鼻涕一把，却不敢有任何怨言。

    “宋大炮，你过来。”

    “我不赌了，我再也不赌了。”宋大炮急得像一只猴，使劲的挥着双手。

    但刀还是飞了出去。

    “你看，你不过来，我的刀同样能砍断你的手指头。”

    宋大炮大叫道：“我都说了我不赌了，你还要砍我，你还要砍我

    ，呜呜呜····”宋大炮流着泪，满眼的委屈。

    “你回答的太快了，明显是想敷衍我。”

    其他的人都没有逃过伍初一的刀，伍初一砍他们手指头的借口竟然比他们想要的要多。

    所有人都在拼命的用右手抓紧左手，好让血流的慢一点。

    伍初一怜悯的看着众人。

    “你们知道你们今天的赌资有多少吗？足足七百五十八万，你们知道这些钱能做多少事吗？”

    伍初一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些钱，我寄存在这里，一年之后，我还会回来，如果这七百五十八万，没有变成一千五百零六万，我就把你们的右手也砍下来，记住，你们以后只能通过劳动和智慧赚钱。”

    说完这些，伍初一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默默转身，撑伞，伍初一缓缓的走进了绵绵细雨里，他希望这绵绵细雨，能够洗刷他刚才所造成的罪孽。

    路过那块被他踢飞的门板时，门板下面那个壮汉正准备从门板下爬出来，伍初一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体重，才一脚踩在了门板上。

    门板下“呜呼”一声过后，良久没了声响。

    屋子里的人都清晰的看到了这一幕，恐惧的气氛霎时浓烈到了顶点。

    “恶魔！”

    “疯子！”

    “遭天杀的！”

    “·#￥￥###￥#”

    众人总算把能骂的词都骂完了，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堆在桌上的钱与那份名单。

    好在名单后面有每个人的钱数。

    所以这些人并没有陷入争吵，他们默默拿回自己的钱，然后离开。他们有的是本村的，但大多都是外村或者更远的地方来的，他们来这里，都是慕名而来，这里堵得大，隐蔽，没人抓，而且村里开赌场的，与“上面”有关系，在这里赌，又刺激，又安全。

    谁都想发横财，但今天他们不但亏掉了五根手指头，还欠那个恶魔一个约定。

    “去他娘的狗屁约定！”骂的时候畅快，但心里的阴影恐怕这辈子都很难消除。

    让这些人在赌博这件事上产生阴影，是伍初一想做的，为此他不惜让双手沾满鲜血，不惜让自己造了很深的杀孽。

    可谁知道，伍初一原本是一个一心向佛的和尚，是一个悲天悯人以济世为己任的苦行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