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前路

    当天边的阴云积蓄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道粗如水缸，看起来几乎可以贯穿天地的亮紫色雷霆骤然从中爆发，无可阻挡地冲破了神殿前的数道无形的屏障，无比蛮横地向着树心的神石钻去。

    神殿外围的大理石建筑第一时间被击碎，而后是树冠的枝叶，无数泛着金光的树叶和枝条在雷霆的冲击下快速枯萎，燃烧起来。

    与此同时，那看似无法阻挡的雷霆也在波浪般的金色叶浪中迅速湮灭，在穿过整片树冠后，剩余的雷霆几乎只有小指粗细。

    尽管这道雷霆已是强弩之末，但是在雷霆的前方，除了它最后的目标，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道雷霆的到来了。

    “噗。”

    没有剧烈的爆炸，也没有弥天的火焰，除了神石中心的一道几不可见的裂痕，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神石受到了天雷的轰击，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蓦然，一丝莫名的气息从神石的裂痕中逸散，缓缓笼罩了整座城市。

    被笼罩于这股气息下的所有生物都在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如痴如醉地吸吮着这原始而魔性的气息，像是依偎在一个所有生物共同的母亲怀里，温暖而又醉人，让人不由得想要就此沉沦进去，从此不再受到世俗的烦恼与忧愁困扰。

    他们僵立在原地，痴迷地低头看着大地，仿佛无尽深远的地下有着他们梦寐以求的归宿。

    贪念、渴望、欲求、rou欲、燃烧、怀念、热望、嗜好、爱慕，所有被这股原初气息所笼罩的生物内心的欲念都在此刻爆发，cao控着完全失去了理智的人们。

    在表象上的所有欲念被尽数发掘出后，一种埋藏在黑日星几乎所有生物内心最深处的欲念显露了出来，吞噬，融合，成就终末的伟力。

    悲剧的最初发生在袭击后的神殿里，一个双腿被压在倒塌的石柱下的少女双目呆滞地捧起变形的精致鸟笼中失血晕厥的夜莺，一口一口地朝着嘴里送去。

    然后是内城，外城，乃至城外的村庄，小镇。

    秋冷冽的目光穿过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层血色的无的精魄，缓缓转向远处，一幕幕人间悲剧在秋的眼前轮番上演，像是一个不断轮回着的，无法终止的噩梦。

    整个世界都仿佛淹没在这片血海之中，没有光明，更遑论所谓的希望，剩余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无论高低贵贱，没有任何生物可以逃脱这场来自神明的审判。

    秋缓缓闭上了双眼，右手随意地向外一挥，一阵微风凭空产生，吹散了空中弥漫的精魄，而这场来自千年前的幻境也随着无精魄的消散戛然而止。

    秋默然，站在已经彻底消失的神殿前，静静地看着眼前晶莹透亮，仿若流动的水晶一般的湖面，良久，良久……

    直至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刺破湖面上的薄雾照耀在满身露水的秋身上时，沉默了一夜的秋才抬起充斥着悲悯与愤怒的双眼，转身向城外走去。

    昨夜，秋并没有挥散无所有的精魄，而是留下了一些撒在湖面上，看到了这场悲剧的结尾。

    血雾整整笼罩了克鲁堡三天三夜，整整一座城市，乃至克鲁堡周围大片地域的生灵相互吞噬，融合，最终诞生了由无数生灵尸体堆砌成的无。

    没有正确的引导，只是粗暴地在低级的rou体吞噬下粘合在一起的无自然失去了几乎所有智慧生命的理智，更无从谈及生命层级的提升。

    但是，以成千上万的生灵活祭诞生的无在诞生之初就绝对力量上来说几乎是无敌的存在，接近千米的身躯和周身缭绕的致命毒雾使得当时的大陆南方生灵涂炭，几乎十室九空。

    直到一个月后，当时的圣庭之主亲自南下镇压，才将无永镇于已经化为废墟的克鲁堡。

    没错，就连当时整片大陆的至强者也无法彻底磨灭全盛时期的无。

    据说，有人远远看到了克鲁堡外那场封印之战，滔天的血雾几乎就要冲散圣庭之主身下的万丈雷云，将圣庭之主拖入下方的血海。

    雷霆的轰鸣与血雾深处的尖啸声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直至一条几乎可以接天连日的血色触手悍然冲破雷云，一把将圣庭之主拽入血雾之中。

    整个世界都在此刻静了下来，两三秒后，一道比克鲁堡之变时那道雷霆还要粗大十余倍的雷柱瞬间灌入血雾之中。

    之后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当时的圣庭之主在回到圣庭之后便选择了归隐，由当时的圣子接任圣庭之主之位。

    同时，圣庭还传订立了一条新的圣则，唯有通过克鲁堡无的试炼的人，才具备成为圣庭圣子的资格。

    而被无限削弱后的无也就此被封印于克鲁堡，被迫成为了一代代圣庭年轻人的磨刀石，身负着无法彻底死亡的诅咒，被一遍遍磨灭，又一遍遍重生。

    更凄惨的是，随着越来越多携带着杂念的身躯被磨灭，经历着一次次的死而复生，原本完全没有智慧的无诞生了懵懂的灵识。

    这道灵识以灾难发生时的城主绝为主体，融合了整座克鲁堡的生灵意志，但是这道灵识所继承的记忆只有被圣庭一遍遍磨灭的痛苦。

    它开始学着躲藏，可是无论藏到哪里都会因为被钉在身躯上的十字架暴露位置。

    无就这样在绝望中一遍遍啃噬着十字架，直至如今，彻底炼化十字架的无伪装成老城主绝的模样，期待着报仇雪恨。

    可是几百年过去了，仿佛是无的实力在一次次削弱过后太过微弱，圣庭的预备圣子再也没有来过克鲁堡。

    如果不是秋的到来，或许无还会继续沉浸在复仇的幻想中等下去，直至它看似不朽的身躯彻底朽坏。

    “这条路，我会带着你们走完。”

    秋心中默念，而后迎着朝阳一步步走去，右手向着空中一招，无数闪烁的光粒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化作一颗金色的珠子。

    秋单手虚托着无，也就是整座克鲁堡全部生灵的精魄，将其按在胸口处的斗篷上，留下了一个金色的印章，有点像是之前幻境中的巨树，但是却更加恢宏，庞大。

    或许是一千年来的第一次，克鲁堡上空的阴云在初阳下彻底散去，璀璨而充满生气的阳光洒落在温润如玉的湖面上，一行不知从何处归来的大雁落在湖边休整着，嬉戏着溅起一串串珍珠似的水滴。

    单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斗篷，秋最后一次回首看向沐浴在阳光中的克鲁堡，转身向远方走去，走向那条秋自诞生起便被赋予的宿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