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红香圃

    秋月走进许临房中，众人议论纷纷。

    到第三日正午，秋月还没出来，众人不禁对许临又多了几分佩服。

    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和赚钱相比，粗鄙的rou体关系简直不值一提。

    这几天是秋月人生最累的几天。接手前还在沾沾自喜，但接手后才知道，领导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上若不察，下则欺瞒；上若懦弱，下则刁蛮。

    秋月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严与宽的平衡，小心到精疲力竭。

    这天诸事已毕，秋月松口气，回屋路上心想一会儿倒上热水，再备些黄酒小食，最好边洗边吃。然后再痛快睡到自然醒。

    半路却被孟小宛拦住，说许临相约。

    秋月冷笑，心想，“若几个故事就想我投怀送抱，那可把秋月看太低了。”

    秋月冲门而入，正想发难。却见许临也是神色疲惫，只说要事相商。

    许临此时又冷又困，但也不想将商业大计往后拖延。于是便叫孟小宛找来秋月，心想自己只说个大概，片刻秋月就能回去，也不会惹人非议。

    可没想到秋月一听便觉其中大有可为，一股倦意全部抛诸脑后，反而愈发神采奕奕，不知不觉聊到东方发白。

    许临颇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眼前这位江秋月姑娘不仅对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一点就透。更是站在女性视角敏锐地填补了一些细节上的漏洞。

    甚至在这个时代，创造性地提出“先试点，再推广”，让许临佩服不已。

    秋月目光灼热，如磨驴一般不知疲倦地在房中来回踱步。

    忽然蹲下拉紧许临衣袖，一字一顿道，“这件事拖不得，今天，不，现在就得办！”

    “是不是太赶了？我们还没准备好。”

    “做了才知道哪没准备好。”秋月说罢推门而去，走前还将床边挂着的“千金裘”带走了。

    除了雷厉风行，许临更感慨江秋月同志早几千年就提出马克思实践论的雏形。

    秋月没顾和众人解释，喊上丫鬟青杏套上马车，直奔“红香圃”而去。

    汉代名士许劭许子将，每月初一在“墨香居”点评天下人物，事件，诗文，字画。

    后世流传极广的曹cao评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jian雄。”正是出自此处。但墨香居却对女子有所偏见，“月旦雅评，试论天下。不聊女士，不闻闺中。”

    益阳长公主听了大怒。专为天下女子建了这“红香圃”，只评天下奇珍。因为环境清雅，男士勿入，在侯门女子中颇受欢迎。

    秋月此时就站在红香圃门口，深吸口气，将两绺鬓发别到耳后，款款而入。

    秋月刚露头就引起一阵喧闹。

    “她是谁？倒有几分姿色。”

    “小姐，这好像是云梦泽的秋月，前些日子奴婢买胭脂的时候见过。”

    “呸，果然庸脂俗粉！也就剩个名字好听。”

    “再好听也不过是给男人骑的婊子。”

    “哈哈，梁婵meimei不愧将门之后，说话也是快人快语。”

    “没错没错，还是梁婵meimei说话鞭辟入里。”

    名叫梁婵的女子一开口，就在众人中激起一片附和的哄笑。

    秋月却不加理会，只走到窗边，拄着下巴发呆。

    梁婵一看竟被忽视，怒气愈甚，冷冷道，“她还把自己当西施了。”

    旁边一人打圆场，“别让她坏了我们心情，梁meimei今儿带了什么宝贝，给我们开开眼。”

    梁婵一听仰起头，“我若先来，哪还有你们事？”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一人道，“那我就抛砖引玉了。”说罢从头上拔下一根嵌了珍珠的金钗。

    梁婵笑道，“我原以为抛砖引玉是自谦，没想到真如此粗鄙。”

    那人也不在意，陪笑道，“这金钗虽是俗物，但这珍珠可不一般。钗上这枚取自南海黑蝶贝，剥得时候还是活的，如此才有这般饱满圆润。”

    梁婵取来略看两眼，又随手扔回，“虽有门道，却太小了。”

    又有一人道，“meimei看看我这如何？”说罢，身后侍女双手捧出一个蜀锦包袱，慢慢揭开，漏出里面一根箫。

    梁婵见这根箫呈乳白色，外观极其粗犷，放在市面上都难有人问津。但眼前女子体态风流，仪容不凡，也不敢轻视，问道，“是何材质？”

    “一般骨萧而已。”

    “象骨？鹤骨？”

    “寻常牛骨而已。”

    梁婵怒道，“你是拿我寻开心？”

    那女子却咯咯笑了起来，“骨虽是寻常的骨，工可是杨朔的工。”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惊呼，就连梁婵也微微坐直，冷笑道，“杨朔非象牙不雕，你说出自他手，有何凭证？”

    “证据就在这内壁之中。”说罢将箫递与梁婵。

    梁婵接下，顺着箫洞将信将疑看去，一看心中骇然，手中不稳，险些摔在地上。

    原来这根箫虽然外表粗糙，但内壁之中居然刻着一幅完整地夕阳残桥之景！

    画面精美，桥上还伫着八角亭，亭内栏杆表柱齐备，仿佛只是从江边，等比缩小在箫内一般。

    梁婵端稳，再细细瞧，隐约还有米粒一般大的两人在亭内下棋。

    早闻杨朔以微雕出名，却不想能精细如此！

    梁婵一直看到眼睛发涩，才将牛骨萧递还回去。揉着眼睛道，“倒是件趣物。”

    那女子笑道，“可不是么？尤其是那行小字，难为他是怎么雕出来的。”

    “还有行字！？”

    “那八角亭上有块匾，匾上刻着‘天津晓月’四字，每个字都如蚊子腿一般大小，真是奇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今日所见，谁能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雕功。

    梁婵心知今日自己物不如人，定然出丑，只后悔刚才没摔了这箫。

    众人互相传看，又找出更多细节。

    眼见风头被抢光，梁婵心中更是不爽，正想找人泄愤，却听窗边传来一声叹息。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一看，叹气的正是秋月。

    没等众人说话，秋月又继续道，“我看倒是平常。”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一女子捧着小腹笑道，“你这窑姐当真没长眼睛，这等奇珍，当世少有。”

    梁婵听罢只觉是挖苦自己，心中暗暗记恨。

    秋月叹道，“我今日来此换宝，若这便世间少有，我倒白来了。”

    “你有什么就想换宝？可别让我笑掉大牙。”

    “不看看怎么知道？”

    说罢，青杏举起包袱，却被寻衅女子拦下，“这东西干净么？别污了我们眼睛。”

    秋月笑道，“怎么不干净？都是你家老爷血汗钱买的。”

    众人一愣，然后哄堂大笑。那女子被羞得面色通红，抬手便要朝秋月脸上抡去。

    梁婵一把抓冷冷道，“被戳中了？”

    那女子不敢争辩，默默退回人群中。梁婵这才怒气稍减。

    青杏心中得意，趁势双手一抖，将千金裘亮在众人眼前。

    众人见那千金裘雍容华贵，绚丽非凡。均想若穿在身上，那是何等尊贵。只恨不得现在就钻到青杏脚下，由她披上，一直穿到六月三伏才舍得脱。

    梁婵乃当朝大将军之女，又是当今皇上姻亲。从小见惯了天下挚宝，可此刻竟也情不自禁伸手摩挲起来。

    其实若论奇珍，在大将军府里自有十几件远比千金裘难得，但皮草对女性好像自带别样的吸引力，远非其他可比。

    秋月见梁婵怔怔出神，赶忙道，“我有一不情之请。”

    梁婵素日最为跋扈，若有青楼女子敢和她搭话，早回个嘴巴过去。但今日双眼离不开千金裘，说话也不自觉轻声细语，“姑娘请讲。”

    “我想以这件大氅换梁小姐所携之宝。”

    梁婵奇道，“什么！？”

    在场众人也都大吃一惊，这秋月看着机灵，怎么如此愚笨？梁婵今日面色不悦，显然宝物还在骨箫之下，怎能和这千金裘比！

    秋月叹道，“实在是这千金裘拿不出手，才斗胆和小姐开口。”

    “你连我带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要交换？”

    “谁不知道梁府扫扫地缝都够我们这等人吃上一年半载，只要是小姐的东西，什么不比这强。”

    这一番话最对梁婵胃口，梁婵得意道，“你又为何急于换宝呢？”

    秋月面露纠结，随后一咬牙，伏在梁婵耳边道，“后日许公子要来云梦泽说书，我若不下下狠心，只怕见一面都难。千金裘虽值千金，怕也入不了许江仙法眼。”

    梁婵内心嘀咕，什么是说书？许江仙又是谁？千金裘不放眼里，怕是皇帝都不敢说这话吧。

    秋月继续道，“此事请小姐务必保密，否则怕是半个洛阳的人都要来了。”

    梁婵内心更是吃惊，半个洛阳都认得？难道孤陋寡闻的是自己？

    秋月又试探问道，“小姐不会不知道许江仙吧？”

    梁婵急道，“我怎会不知！”

    秋月心想你知道个屁，却还是真诚道，“自然如此。”

    说罢，未打招呼，牵着青杏起身便走。

    梁婵却像没瞧见，连千金裘何时从自己眼前消失都忘了，脑海只想一个念头，“许江仙是谁？”

    出了红香圃，秋月一路快跑，青杏勉强追上，喘道，“小姐我们马车还在红香圃呢。”

    “对，那你去驾马车，我跑回去。”

    “为何呀？”

    “跟了我这么长时间，还是只长胸脯，不长脑子。若梁婵反应过来，把千金裘换走了怎么办？我江秋月可不干亏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