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青城（下）
慧远大师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一般回响在我的耳边，叫我心中清明了许多，恍然能由心看出那女子一举一动的深意。 她每日都守在我的身边。 我在莲池边沉思，她为我奉茶递水；我去后山散步，她一路相随；我在她的屋前驻足，她房中明灯不灭；我在书房读书，不一会儿便有佳肴送来。 我喜欢她这般。 而更多的，我感受到了，她的一腔深沉爱意。 对此，我无以回报。 我无法以一颗裹挟着旧念的心去回应她纯粹的欢喜。 在凌风阁，我压下了心中的困思，每日与那女子粗茶淡饭，愉快地过着。 然而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归期渐至。 长亭之上，云烟缭绕，我眺望着远山。 这段日子，我已带那女子游遍了祁延山，从芷兰居的满园海棠，到断月崖的绝壁谷风。 关于芷兰居的那位钟离先生，多年后我才意外知道，他与我的母亲竟是认识的。 时过境迁，我已不愿再过多追寻。 我只关心我的身边之人，那才是我能把握住的。 当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那女子找到了我。 当我每次难过的时候，她总能出现在我的身边，我感谢她给予我的宽慰。 一如此刻，我的心从回忆中醒来，莫名的欢喜。 苍风不语，远山黛影不断。 她站在我的身旁，眼中有清波不断。 以前我总觉得她很安静，如今，那双澄澈的眼里，我总觉包含了太多东西。 不久，我便率先开了口。 我本不是多言的人，可如今，她既开不了口，便由我来说。 我一面说着，一面留意着她的神情。 当我提到要回去的时候，她眼眸一闪。 我也不想回去呢，那座庄严的皇宫，有时也让我心力疲倦。 我心中苦笑，随即想到了另一个地方。 余下三日，或许我可以带她去。 “那里，是我儿时生活的地方——平宣城。我曾许诺一女子一场倾城之恋，可她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你愿意跟我去看看那城中的风景吗？冰清。” 我这般诚意地开了口，向她坦诚，默默等待着回答。 如果她介意这番话语，我愿尊重她的选择。 这一次，她点了头，目光柔和。 那唇间的一抹笑意，叫我恍了神。 沿着一条近道，我们坐在了去往平宣城的马车。 这条路，我无比熟悉，却不愿多行。 车轮滚滚，我心中默念着时辰。在我抬眼的时候，马车骤然停下。 既然到了，还是下去看看吧。 我这么想着，径直出了马车。 入眼绿野千山，一条碧溪缓缓流淌，没入云烟之外。 看着那条河流，我的心难受了几分。 那溪流一侧，那被树木和野草覆盖的地方，曾有着一片废墟。 当年那一切的故事，就是消失在那里。 站在道旁，我不愿过去，那只会让我觉得难受。 骤然回顾，我发现那女子也凝思着眺望那处，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她只向我指了指更远的地方。 顺眼看去，溪流尽处，远山一片，苍郁无边。 她喜欢那边的美景吗？ 西境，我心念着这个词，骤然想起她的一段辛酸遭遇和她的一幅画作。 还是说，那叫她念起了自己的什么往事？ 我疑惑地问出了口。 她却向我摇了摇头，神色也恢复了平静，她没有要去的意思。 我默认了她的回答，再次带着她坐上了马车。 我不忍她如我一般沉湎旧事。 是夜，我们抵达了城主府。劳累一途，我放了那女子去休息。 夜色深深，那颗压抑的心终是难以抑制，我想着那潺潺的溪水，想着慧远大师的一番话，想着过往的一切，莫名想要喝酒。 我命人取了来酒，一杯又是一杯，无人瞧见。 夜风习习，入骨冰凉。清酒之中，醉意不觉。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因一道惊讶之声。 暗雪阁解散时，有一下属曾自请看护平宣城。 此刻，看着他面上的惊讶，我瞬时明白，他将面前女子错认成了什么人。 再看时，他已退去。 我这才看向了那女子，唤了她的名字，“冰清。” 她走近了几步，疑惑地看着我。我却方才一幕所扰，“如今你只会是冰清。” 她是冰清，可以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诸多话语未及说出，那女子就已抱着桌上的酒离开。 手旁再无酒。她竟敢拿走我的酒，她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翌日，我清醒了几分神智，决定带那女子在城中逛逛。 这座小城未染浮华，她会喜欢的。 我心中想着，一路带着她走走停停。 街头孩童嬉闹，巷角老妪卖花。 我们一路闲逛，未买任何。 担心她多思，我不会告诉她任何关于这座城的故事。 “哦，这茶水啊不收钱。城中难得来了两个美玉一般的人物，阿婆我瞧着高兴。公子与姑娘且多游玩几日。” 这一次，当老妇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心中莫名欢喜。 这城中百姓的眼光倒是不错。 看着那女子羞愤离去的身影，我忙跟了上去。 却不知刚与她说了两句道理，她走得更快了。 我该拿她怎么办呢…… 第二日，我又带着她出了府。 茶楼、江畔、小巷、磨坊，我任由她随意走着，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直到我跟得紧了，她回头来看了我一眼，我这才收敛了几分。 她打量了我一眼，随手向我指了指一旁人群聚集之地。 城隍庙，那个地方，我知道的，却没去过。 既然她想去，去看看也不错。 一步入其中，便有僧侣往来，更有三五年轻人路过。 当进门小僧说出求姻缘的时候，我确实生出了些心思。谁知身旁之人立即摇了摇头。 她想要求什么呢？我默默看着她摇着经筒，最终掉出支木签。 我没想到的是，那是支无名之签。 一时，看着那女子凝重的神情，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待到那僧人离去，我紧跟着摇了支签。 命由己造，就算真的寓意不好，我也不认。 这一次，亦是一支无名之签！ 我的心中平生了一丝寂然。这是在昭示些什么呢？ “签文上说，姑娘前世做得许多善事，今生定有大福运加身。姑娘抽的这支签极好。” 老者语重心长的话语叫我心安了几分。不过这地方叫我感觉不好，只想要带着身旁之人离开。 “哎呀，我忘了捐香火钱了。冰清，你且等我一会儿。” 走出庙门，我突然拍了拍脑袋，见她点了头，我这才回返。 我心念着那老者方才一闪而过的凝重的神色，我想要知晓他未说完的话语，我困惑于那一连两次的意外。 待我回到原处之时，那老者正拿着经筒端看。 老者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收起了神色，“公子怎么又回来了？” “师傅方才似有话未说完，我自然是要回来听完的。” “公子多扰了。” 老者神色稍缓，目光深邃了几分，“只是公子与那位姑娘本是殊途陌路，如今结缘至此，还望公子切莫cao之过急，扰了命数。要知诸事，不可强求。” 闻言，我的心中一震。何谓不可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