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许多人来参加我们俩的婚礼,大多数人我并不认识,我也没有亲友到场。 有些人并不值得我惦念,我并不觉得惋惜,往后余生,我有他足矣。 仪式开始,我手持合欢扇,半遮面。 我一步一步朝他靠近,他亦从另一头向我行来。 终于走到一处,我俩四目相望,我发现他眼尾发红,嘴唇翕动,有些发抖。 这个刚毅的男子汉居然眼角含泪,似乎在之前就已经哭过了。 我见过他在外器宇不凡的样子,对内闷sao撒娇的样子,就是没见过这般带着点点脆弱易碎的样子。 我心小鹿乱撞。 所以说,猛男落泪,最为致命。 让我想狠狠欺负他。 “老婆,你今天真美……”私下挑逗我sao话信手拈来的他,这时候却像一个楞头青。 气息从他丹田爬过胸腔,振动声带,磁性得我想立刻趴在他胸膛上,让他一直这样呼唤我。 打住,打住。 我轻笑一声,带着勾人尾音徐徐道:“在你眼里我还有不美的时候吗?” 他一震,也发现自己失态,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镇定下来,恢复以前状态。 “在我心中,你没有一刻不美。”他很认真,很认真地叙述。 我想我此刻的脸一定非常红润,就算被他调戏多了,具有抵抗力,每一句真诚的直球还是会戳我心窝子。 软得一塌糊涂。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司仪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宴席会场,我和他在司仪的解说中,踏上早已等待在我们一旁的小船。 这处场地设计巧妙,大厅中央挖出一个一条可以承载小船的沟渠,数条锦鲤在沟渠中穿梭,其姿宛若游龙。 小船行驶在上方,锦鲤环绕小船游动,送上吉祥与幸福的祝福。 我们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从此我属于他,他属于我,不离不弃。 那天我沾了酒,果酒度数不高,多杯下去该醉还是醉。 我从没想过我还有这样一天,满心满眼都装进一个人的影子, 攥着他衣角,我一直挨着他,他走一步,我跟一步,与他寸步不离。 “老婆?老婆?”他含笑叫我,指尖在我脸上戳出一个小窝。 “啊?”我掀起眼帘,半垂没有焦点的瞳仁看向他。 在我眼中,他身周弥漫光晕,像是覆盖上一层水波,润泽且光彩照人,氤氲出多色散光,就像落入凡间的天使。 这个天使是属于我的,目前我只有这个认知,傻笑起来。 他伸出五指在我眼前晃晃,我一把拍开,挡着我看帅哥,罪不可恕,干掉障碍物我继续傻兮兮。 “醉得有点厉害啊……”他憾叹,转而坏心眼上来:“我是谁?” 我偏偏头,满头珠翠撞击叮铃铃。 他是谁? 他是我的参天大树,是我的依靠,是我的爱人。 我甜甜笑起:“老公~” 他么我一口:“继续,继续。” 平常他总是‘老婆老婆’叫着我,我极少唤他,也许是酒意上头:“老公,老公,老公……” 我一叫就停不下下来,发自内心,犹如抹蜜。 “老婆。” “老公。” “老婆。” “老公。” …… 我们两个新人将其他宾客撇在一旁,躲在个小小角落里,一遍遍玩着只有我俩觉得好玩的游戏。 醉酒的我无比听话,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好像洋娃娃啊……”他心满意足撮嘴偷袭一口我的唇,吧唧两下,有点嫌弃:“没有我买的口红好吃。” “恩恩,不好吃……”我有点大舌头地附和他。 “是吧,还是你老公眼光好。” “恩恩,眼光好……” 他眼珠一转:“我棒不棒?厉不厉害?” “恩恩,棒!厉害!” “既然这么棒,这么厉害,你是不是特别爱我啊?” “爱!” “说,你爱我!” “你爱我!” “是你,爱我!” “是你,爱我!” 他磨牙:“我,爱,你。” 我眼波流转,恰如捉摸不透云与雾,唇角勾起惑人的弧度,仿佛藤蔓攀顶,沐浴光泽。 “我爱你。” 星星坠落人间时,高空地挽留会剥离它的外衣,淬炼它的内核,使其表面坑坑洼洼,内里比肩玄铁。 有些人的爱不会轻易宣之于口,一旦出口,即是对对方地承诺,对自己的枷锁。 在这个世界上,我遇到了那个包容我,陪伴我成长的人。 他是在我坠落后拥抱我的大地,用爱软化我。 我的人生因他焕发出熠熠色彩,温馨永恒。 腻腻歪歪,腻腻歪歪。 也总不能晾着外面宾客,他将我送到酒店房间,轻柔地将我妆发卸除。 我朦胧地听到有人敲门。 他给我盖好被子,盖好被子,来人与他在门口聊起来。 “你小子,没想到还真抱着美人归了。” “嘿嘿嘿,什么呀,我听不懂。” “装,还是你能装……” 门彻底关上,交谈声音渐行渐远。 我挂着甜笑,在被窝里拱拱,夹着被子,沉沉睡去。 这一觉,从天亮到天黑,我婚礼后半段,就在我的睡梦中悄然走过。 那天,我的梦是彩色的,它庄重肃穆之下不失感性活泼,它有时深沉无比,有时生机勃勃。 最后定格在一片无边的雨林。 那是个多么甜美的梦啊。 它郁郁葱葱,欣欣向荣,美轮美奂得我不想醒过来。 可梦比泡沫还要虚幻。 我能用手触摸泡沫,却无法捞起滑走的梦。 分离总是在不经意之间。 那些海誓山盟,都变成了笑话。 不过我早有打算。 今日将去做个了结。 眼前的山道蜿蜒而上,已经做出决定的我没有任何心理包袱,步履轻快地向上攀爬山道。 走着走着,哼起一曲不在调子上的歌,声音婉转。 有人从山顶那处翻过来,应该是回程的人。 人影渐渐靠近,是个年轻男人,着一身合体西服。 交汇之时,我侧身,让出道路。 我以为他会与我错身而过,他却停在我面前,两步阶梯之上俯视着我。 是让我先走吗? 我偏头想想,觉得自己有道理,我对他点点头,跨步而上。 他挡住我的去路。 我抬眼仔细打量他,确定是不认识的人。 一次,又一次。 今天好多人与我过不去。 “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我不能带着坏心情去见他,我扯扯嘴唇,露出一个笑容,可惜藏在口罩里,不会被人看到。 “你……”男人上下打量着我:“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 啊?我看起来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吗?是个人都能看出我不对劲? “我很好,谢谢关心。”说完,我侧开一步,踩在青苔上。 这个人站在中间不动,那我只能另辟蹊径。 “等等!”他有些急迫地阻止我。 我从挡在我面前的手臂往上,看到男人的脸上。 他没有戴口罩,我能清楚看见他的五官。 普普通通,放在人群中第一眼看不见的大众脸,唯一有点特色的是他往下耷拉的嘴角。 “还有什么事吗?” 纵然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开开心心,可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就像是不断往我身上添加的稻草。 按捺在心底深处的东西蠢蠢欲动,也许下一刻就会爆发出来。 “小姐,您现在有空吗,有些事我想与你谈一谈!” 他的眼神望着我,我却觉得他并没看着我,而是在看其他东西。 “没时间,请让开。”我推开他挡着的手臂,一使劲,却没推动:“你想干什么!” “我没有恶意,小姐,相信我,你现在情况很严重,应该立刻……就医!” 男人语速很快,却在最后两个字结巴一下,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的目光放在名片上,上面写着当地一家知名私人医院的地址,最显眼的是一个人名,以及一串电话。 “我就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你要相信我!” 看到这张名片,听男人这么说,我放松下来。 这家医院我知道,听说里面的一个个个医术高明,特别擅长医治疑难杂症。 难道我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绝症了吗?居然把一个医生紧张成这样…… “谢谢告知。”我弯弯眉眼,真心实意。 也许是我态度太过淡然,自曝自己是医生的男人神色更加焦急:“小姐,不要拖时间,这关乎你的性命!” “医生,请不用担心了。”我直接改口叫医生:“这些都不重要,今天我必须去见一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什么都不能阻止我。” 说完,我越过他继续往上。 医生想追上来,却在跨了两步台阶之后,面色一僵。 我朝他摆摆手Saygoodbye,在快要到达山顶之时,医生的声音落入耳中:“会死的!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 医生的话落也许重于千金,对于我来说却是轻飘飘的,我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继续朝前走,翻过山头,眼前骤然开阔。 这座山头被削去一截,垦出一片平地,平地不远处用栅栏围起来,栅栏旁坐落几栋平房。 栅栏后人工栽种一圈植被,挡住之后的风景。 我来到栅栏唯一的开口处,小屋里有人守着。 坐在凳子上佝偻老人看了我一眼,拿出一张表,让我按照上面的提示填写信息。 填完之后,老人cao纵电脑将信息一一核对,核对完,他走出那栋小屋,引着我往栅栏里走去。 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静默往里走着。 待到一个岔路口,老人指了指方向,背着手离开。 我顺着老人所指的方向走去,这个方向只有一条路,我的他就在道路的尽头等我。 树上知了叫声起起伏伏,就像为我庄重的步点伴奏。 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 走到一半,我停下理了理头发和衣裙。 将口罩摘下来,露出我专门为他涂的口红。 做完这一切之后,双手握住栀子花束安放于胸前,双唇勾起一个我自认为完美的微笑。 终于,我见到了他。 “亲爱的笨蛋老公,我来找你啦!” 山间清风习习,吹起我的裙角,我蹲下身,将花束摆放在他面前,亲吻他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