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引路的灯

    我被卷在乌云当中，耳边是隆隆的雷声，眼前黑暗一片。

    白巫消失前没有告诉我修明是谁，在哪里。

    我仍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甚至不知道白巫去了哪里。

    我闭上眼，心想如果这是梦，不如就这样让风把我撕碎在云里。也许我醒过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只是趴在研究室的工作台上做了一个梦。

    “用你的心去看，铸魂师。”

    男女老幼杂糅在一起的奇怪声音再次响起，我记得它，就是害我沦落到这里的青铜器。

    “我不是铸魂师！”我大声回应。

    “你会明白的。”

    它的声音随着一阵大笑再度消失。

    我能感觉得到闪电擦着身体掠过的灼痛。我讨厌这里的一切，我要回家。

    不论那是什么……杀死我，让我回家！

    “别再折磨我了！来啊！杀了我！”我在云层中怒吼。

    我视野中突然凭空出现一盏灯，竹条作骨，编成小兔子的轮廓，上面糊着一层薄纸，小兔子的眼睛，一边大，一边小。灯里点着蜡烛，温柔地发出与四周格格不入的橘色光晕。

    我记得它。

    这是五岁那年元宵节，爷爷做给我的礼物。

    那时小小的我看见邻居小孩儿的兔子，羡慕的不得了，爸妈不准我在家里养宠物，不管我怎么哭闹都于事无补。于是爷爷给我扎出一个会发光的兔子灯，兔子的右眼是我亲手画上去的，比左眼大了一圈，丑得很。

    后来爷爷去世，它和很多老物件一起被封存进了阁楼的纸箱子里。我忙着念书，忙着考学，几乎也已经淡忘了这一码事。

    我的个头已经比爷爷在门框上刻下的那道最高的目标还要高了。

    我有了很多朋友，也有了钱，虽然不算多，已经足够用于生存。不再需要向父母央求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人会为了满足我的任性再为我扎一盏小兔灯。

    小兔灯在黑暗中摆了摆，用它那只不太好看的右眼对着我。

    “小琛，来。”

    我听见爷爷的声音。

    “小琛，别怕。”

    这一声安慰彻底让我崩溃。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我，因为爷爷的这一句话，终于找回了一丁点可怜的安全感。

    “爷爷……”

    小兔灯飘飘悠悠地向前，散开的光晕在黑暗中拉成了一条细窄的光带，直觉告诉我，爷爷不会害我。我小跑两步，也紧随着它的方向追去。

    奇怪，我明明在云里，脚下分外踏实。

    “那是他的思念，在这个世界里为你引路的灯。”

    青铜器怪异的声音响起，它似乎一直在观察着我。

    我没有心情回应它。小兔灯飘的越来越快，我不得不甩开脚步一路奔跑，才能勉强跟上。

    直到一点模糊但强烈的白光，出现在光带的尽头。

    小兔灯没有再移动，还是爷爷慈爱沙哑的声音：“小琛，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爷爷，别走！”

    我伸手去抓近在眼前的小兔灯，五指像摸见烟雾一样，直直穿过那团橘色虚影。与此同时，我身体因为这猛力地一扑，失去平衡，从乌云中重重栽了下去。

    我又一次看见了光。

    “起来吧。”

    一只苍老的手伸在我面前，我抬头看他，忽然僵住。

    站在我面前的人是杨教授。

    或者说，我面前的老者，和杨教授有着同一张脸。

    我撑着摔痛的膝盖好不容易站起身，看见他的这一眼，又吓得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你不是老杨！”

    “之南，我是你师父，修明。”他不厌其烦地再次把我拉起来，“如果你愿意叫我的另一个名字，杨冀，也可以。”

    难道他就是白巫让我找的人。杨冀是老杨的名字，他是老杨……

    老杨也是什么铸魂师？不可能，荒唐，太荒唐了。

    “没错，我是铸魂师。”

    这人听得见我的心声？！我愕然。

    “在我创造的幻境中，你所想的一切，我都能感知得到。”

    “你没有死，林之南是这个世界的你。之所以你对铸魂世界一无所知，是因为此前林之南的力量太过强大，濒临毁灭的铸魂世界无力承载他与另一个世界沟通的能量。”

    他这么强大，我还会沦落到这里。我不信。

    “之南修复魂器失败，被其中的执念反噬。所以用最后的力量，借助青铜鼓座将另一个世界的你召唤而来，完成他的救世使命。林之南即是周琛，周琛即是林之南。”

    又被读心了……我听得不耐烦，尽量放空自己的思想，不让他有机可乘。

    “我知道，贸然让你接受这样的使命多少有些牵强。如果听我说完，你还是不愿意留下，那么，我会用最后的魂力送你回去。”

    能送我回去最好，我嘟囔着。

    “你相信鬼神吗？”

    我不信。

    “鬼神，其实就是人的执念结晶。当执念达到一定程度后，在铸魂师的帮助下，他们会变成真正存在的实体，在你的世界里，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同样，实体的维持需要源源不断的同感执念，一旦现实世界信仰消失，铸魂世界的实体无法维系，就会像你听说的《齐论语》一样，逐渐消亡，直至成为齑粉。”

    “而铸魂师，拥有寻常人所不能及的五感和念力，可以是你那个世界里的匠人、诗人、画家……甚至建筑师。他们能够为执念创造载体，并且拥有载体上全部的力量。而这些执念，也不全是坏事。有人渴望铭记金钱权势，而更多的人，期望着诸如幸福、仁义等更好的东西。”

    所以……白巫不是在取笑我？

    “当然不是。铸魂世界和现实世界，实际上是阴阳两面。铸魂世界依托于来自现实世界的执念，而现实世界承受着铸魂世界的约束。铸魂师，就是两个世界之间的使者，千万年来，一直如此。”

    这么牛，还要救世干什么。我不屑。

    “近四十年来，铸魂世界从现实世界吸取的执念越来越单调。缺乏滋养的铸魂世界，因此迎来了灾难般的崩坏。上一次这样的危机是在一百七十年前，大批年轻的铸魂师投入现世，用生命换取了安宁。其中有一位，你应该在那个世界里听过。”

    是谁？

    “豫才。”

    ？！大名鼎鼎的鲁迅先生，如雷贯耳。我怎么会没听过。他也是铸魂师？

    “没错，他是那一代里杰出的铸魂师。”

    “如果铸魂世界彻底崩毁，你所在的现实世界将不再存在信仰和情感。”

    我顿住了，片刻后忍不住开口：“你什么意思？”

    “如我前言，没有信仰和情感。丈夫不再爱慕妻子，游子不再怀念故土，战乱四起，世上的众生，都将如同行尸走rou一般，直至残杀至彼此灭亡。”

    我浑身发寒。为什么是我？我只是21世纪末的一个小小的文物修复师，我什么都不会！

    “我说过了，你是另一个世界的林之南。你们本为一体，拥有同样强大的五感。引导你走向我的，就是被你残存魂力召唤出的魂器。”

    是爷爷的小兔灯……

    那爷爷的执念是什么，他也是铸魂师吗？

    “他当然是铸魂师。”

    “其实刚才魂器鼓座说得不错。他的思念就是执念，是在这个世界里为你引路的灯。你拥有了他的执念，当然可以借助他守护你的力量，走出险境。”

    修明前面的弯弯绕我听不明白，直到这句，我突然懂了，鼻子一酸，反问道：“如果这个世界崩坏，他也会消失，对不对？”

    “当然。”

    我不想让他消失。

    小兔灯突然凝结成了实体，从半空掉落在我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