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天师剑之谜
关于甘露九年,兴庆宫的那场变故,张灵潇了解不多。 尽管龙虎山有些流言蜚语,但阴长生守口如瓶,李丰策等真传弟子语焉不详,也只有远在长安的顾欢在信中提过。 “甘露九年三月,兴庆宫上空现出祥云,为天降异象;同年秋,有陆姓书生闯入兴庆宫,惊动圣驾!” “陛下自此长居在西苑,潜心修道;而大学士李严备受尊崇,清微掌教殷长梧便总领江北各道派,与龙虎山分庭抗礼……” 乾帝修行道法就此确认,之前关于遁甲宗覆灭的流言也甚嚣尘上,相传与那神秘的李严有关,与清微派有关。 “怎么是蜀中青城派?” 张灵潇蹲下来,惊疑道,难不成行刺乾帝,是青城派指示?为了正广成子“世俗帝王不得修道”的天规? 这有些奇怪,青城派向来低调,一意玄修,即便为正天规,大概也是蜀山出手。至于龙虎山,正一观开满天下已受争议,又受世俗道阶册封....... 可谓是进退两难。 “兴庆宫之变兹事体大,那陆象也来历神秘,青城派并非主谋!” 黑云如潮水般向后退去,张伯符理了理元始宝冠,低头道:“或许与天上有关…..” “天上?” 张灵潇昂起头,雷霆隆隆,上空只有翻滚的黑云、以及一道又一道的紫电。 “那祖师有没有信?” 他不甘心地道,所说祖师,自然是开辟龙虎山一脉的先祖,张竞陵。 天师没有回答,诸天玄尺又是一拨,顿时青光暴闪,将黑云吹散,终于露出天光来。 与此同时,龙虎宝印抛入空中,迎风便涨,先是莲叶般大小,继而丈许见方,最终如一座小山般,明光宝光闪过,将云雷荡除。 “大法师、雷凌子、林默,为何对我龙虎山出手?” 张伯符当空而立,左侧龙虎宝印,右手诸天玄尺,九色法服猎猎作响,声音几乎响彻琼宇。 搜魂通幽之后,他终于能放开手脚,应对三派高人,故而没有半点保留,将一身修为尽数显露出来。 “张伯符,上天有旨意,要断了你龙虎山传承!” 雷凌子最先现身,脚踏辟邪雷神剑,于云头中喊道,“本想今日先杀了小的,没想到你一并来了!” “上天有旨——” 张伯符冷笑着,望着东北角的蓝衫老道,拖长了音调,“本尊为何不知?” “煌煌天意,岂是那么容易揣度?” 雷凌子哼了声,“早听说你斩尽三尸,今日果然名不虚传,境界之深,只怕早就超过乃父……” “不然,你度那雷火劫,往九重天一探?” 雷凌子说着,丑脸露出一丝讥讽笑容。 “那一天想必不远!” 张伯符认真道,环顾四周,却见正南、正西各现出一道身影,正是随后赶来的仙都大法师、林默。 “伯符吾侄——” 仙都大法师悠悠开口,元蜃珠与断金圭各悬左右,“今日局面在所难免……龙虎山享五百年尊名,你岂能不知生灭变化之理!” “况且,广成祖师于昆仑立规,教方外世俗两不相干,龙虎山以出尘之姿,深入世俗五百年,气数也该尽了…..不然明年三月三昆仑法会,也免不了这一遭!” “狗屁不通!” 张伯符一捋黑须,此刻动怒骂道,“广成子所谓天规早名存实亡,连昆仑演法也沦为解决各派私怨的争斗!” “那清微派传授帝王道法,怎不见你们杀入长安?” “笑话——”雷凌子声如霹雳,呛道,“昆仑法会斗法,还不是因正一而起,五百年前张竞陵协助大乾定鼎,便是第一个不守规矩的!” 言毕,辟邪雷神剑一引,旋即风起雷动,剑光一化为三、三化为九,尽数向张伯符飚来。 嗖嗖!嗖! 剑光破空,张伯符并未在意,信手打出龙虎宝印后,便转头望向浑身湿漉的儿子,轻声道: “这陆安平,我留他一命,日后怎样,就看他造化了!” “说起来,你今日的劫难、还有阴长生,也有为父的责任——” 天师顿了顿,温情渐渐消散,“今日事,你定要记住!” 张灵潇嗫嚅着,最终点点头。 叮叮! 宝印如山岳,将辟邪雷神剑光尽数挡住,旋即诸天玄尺嗡鸣着,骤然破空,不知逃向哪里。 “哪里逃!” 雷凌子、仙都大法师见状,忙随着龙虎宝印,紧追上去。 林默略一迟疑,回望身后长空寂寂,当即咬牙驭剑,再度追上去。 没人有注意,连修为最高的雷凌子也没注意,就在诸天玄尺逆转乾坤,于虚无中飞遁的刹那,一道剑光悄然折向北去。 那剑平平无奇,像是件不入流法宝,哪里入得三位高人法眼? …… …… 翠微书院。 江畔那声惊雷早已散去,尽管远处仍不时现出黑云,甚至隐约传来雷霆,凑热闹的书生还是没了兴致。 蝉鸣声中,那位老山长颤巍巍返回阁楼,摩挲着度厄铜符,望着墙上卷轴发呆。 失去修为后,袁丹期越发老眼昏花,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画轴上的长眉祖师、还有师兄齐无物。 和陆安平一番交谈,让他心结化开大半,而隐忧又涌上来——仿佛是纠缠在内心深处的藤蔓,让他缓不过气,尤其是面对祖师、师兄时。 道魔之争早就看得开了,只是天上事,他却越发好奇,尤其是想起白虹仙剑所传祖师呓语。让他日夜难安。 “这么多年,鹿神子、褚重岳两位师兄也准备好渡劫了……” 袁丹期喃喃念着,百年人间,若不是那只夺宝鼠精跳出来,还有曾经无比珍视的剑诀…….方外事几乎毫无瓜葛。 “祖师究竟经历了什么?” 画卷上长眉祖师右手拈眉,云雾被风吹开一角,露出背上的白虹仙剑,一如往常。 “韩稚,勿用……定是祖师在天上遭遇什么,以至那真仙韩稚欲多白虹剑,向齐师兄下手!” “或许鹿、褚两位师兄才可探究竟,李长庚师弟身为掌教,俗务不少,只怕难求大道……” 袁丹期胡乱想着,度厄铜符传来些微冰凉触感,令他想起不久前少年。 “天上不知又会有怎样变化?” 他呢喃着,忽然很想念凝翠崖、想念峨眉山的雪花、还有后山的剑塚。 嗡—— 一声细微的轻鸣传来,很像以往练剑时弹指发出的声响,袁丹期缓缓转过身。 阁楼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变化。 “金昊!” 他轻声叫了声,随即觉得不对,这多宝鼠精向来谦恭,决计不会这样唐突进来。 “我该叫你一声前辈!”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温和中难掩惊疑,旋即一道飞剑拨开窗扇,悬在半空。 “这云篆禁制勉强一看——”那声音继续道,飞剑却挑了个剑花,凑近许多。 “你是?” 眼前飞剑并无杀意,品阶也不高,凭借蜀山剑侠的本能,袁丹期转瞬作出了判断。 下一瞬,他身躯颤抖,眼光再也无法从飞剑挪开。 那剑长二尺四寸,质地如生铜,呈青赤色,隐约刻着云篆铭文、日月星辰之象;剑柄处则五节连环......正是传闻中的景震剑。 或者,另一个更响亮的名号: 天师剑! “十一代天师张伯符……” 袁丹期反应过来,颤抖的声音难掩惊疑,“天师剑怎会如此?” 他凑近些,见天师剑铭文剥落,仅仅有些镂痕,而剑锋也卷了刃;若非先天材质甚好,只怕要沦为法器。 天师四宝之首,正一派至高无上的信物,祖师张竞陵亲手所炼...... 究竟是何等变故,才能将天师剑贬损? “你父亲如何?” 见张伯符久未回答,袁丹期轻叹了声,“苍莽山后,百余年未见了!” “不好。”天师剑点了下。 “分神化念,连形貌也不愿露——” 袁丹期长叹道,“看来我这勾结魔教的罪名,始终没法翻身!” 过了片刻,他想起方才雷动,疑道:“那陆安平……还有雷霆?” “没死。” 声音依旧冷漠,剑尖却转了个角度,正对墙上两卷画轴,“剑诀不忘,蜀山也是不忘……” “你那师弟商无缺驭着白虹仙剑,满天下追杀乔玄,你倒落得清净。” “此一时,彼一时……老夫不过风烛残年罢了!”袁丹期不在乎话中嘲讽,淡淡道。 “那真仙韩稚是什么来历?” 天师剑轻递,几乎贴近脖颈,即便由仙剑贬损为中下品的法宝,它也依旧锋利。 “果然!” 袁丹期嘴角泛出笑意,想起多年前长眉祖师传音,并没有直接回答,“苍莽山之战,玄门正宗死伤惨重,但不少人健在,比如仙都派那位大法师......” “我自会对付!” 剑锋一转,张伯符声音明显快了,“韩稚,勿用是什么意思?” “……”袁丹期深吸口气,这秘密他从未与旁人说过,“你竟然以搜魂通幽诀,遍历他三魂七魄,岂不是?” “死不了!” “符图化影与魂魄相合,神魂壮大,不会成为行尸走rou——” 张伯符顿了顿,冷冷道,“不过但凡修行《与日长生册》,没有好下场,你那剑诀未必镇得住暴戾之念!” “尽人事,知天命!” 袁丹期沉吟着,指尖缓缓推开天师剑剑锋,才认真道: “我还想将这把老骨头带回峨眉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