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偶尔治愈
“少爷,”霍一尊对徐咏之说:“我可能要详细地跟您说说当年的有些事情,还有霍义同的来历了。” “先不忙,”徐咏之说,“我们快点回去,看看美美吧。” 徐小玉在附近听到了徐咏之的声音,欢快地跑到他的身边,轻轻地去舔他的手。 这匹马自从跟了李连翘没少受气,今天看见本主,欢腾得很,但是它又看得出,自己的主人心事重重。 霍一尊打开传送门,大家一起回到了东京城的宅院里。徐咏之也顾不上拴马,就跑到楼上去看段美美。 阿脆坐在门口。 “怎么样?” “什么话也不肯说,我想帮她洗个澡,她也不愿意。”阿脆说。 “交给我了,你去休息吧,你去帮阿守看看头发,刚才被火球打了一下,头发都烧没了。”徐咏之说。 阿脆赶紧跑下去看段梓守。 徐咏之推开门,段美美蜷缩起来,坐在地板上,还披着徐咏之的外衣。 徐咏之和她坐在一起,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都没事了,都会好的。”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但是以他自己的经验来看,康复和治愈需要时间。 段美美木怔怔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怎么来得那么慢。” “我不知道你去哪了,我们是追踪那个刺客,才会出现在那里的。” “你没关心我去哪儿了。” “我对你的关心,确实太少了。” “我没杀掉那个男人,我砍掉了他的胳膊,但是他看上去似乎不是活人,又长了一条出来。”徐咏之想起段美美的嘱托。 “我想让你杀的,不是那个男人,那是一个工具而已。我想你帮我杀了李连翘。” “不用帮,她是杀我父母的仇人。” “但我觉得你好像一直都在手软。” “这个人并不好杀。”徐咏之说。 “我没有怪你,”段美美叹了一口气,“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每个喜欢上这样男人的女人,都会像我一样苦恼吧。” “一个身败名裂的大丈夫,”徐咏之苦笑着说。 一只白色的猫头鹰飞到了窗外,那个脚筒证明,这是一只巫师的鸟儿。 徐咏之解下了脚筒,拿出里面的信纸。 是给段美美的信。 “好久不见,美美,最近如何?甚念。和你家公子的进度怎么样了?” 徐咏之递给段美美信。 段美美看看字迹,和李连翘的明显不同,是更加清秀的少女的字,再看看那只猫头鹰,这只鸟才是陈小幻的信使。 “是我的错,公子。” “别这么说。” “李连翘给我写信,我居然认为是陈小幻,我跟她写了很多很多,对你的思念,对你的不甘。李连翘就把我骗去嵩山,对我下了手。”段美美说。 “这个女人太恶毒了。”徐咏之说。 “是我先背叛了你,即使是陈小幻的信,我也应该和你商量,和你分享消息才对。”段美美说。 “我对你有念想,长达很多年的念想。我被这种念想打倒,开始背着你想办法。我应该直接跟你说,天天说,就说一句话,我想要和你在一起,陪着你。” “傻瓜!”徐咏之实在忍不住,把段美美抱在了怀里。 有的爱就是这样,太可怜,太卑微了,以至于当着本人不好说,必须要和别人分享,才能舒坦通透,少年少年时代的爱,这样的很多。 “现在一切都完了,我再也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了。”段美美说。 徐咏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小脑瓜。 “说什么傻话呢。” “我觉得我很脏。”段美美想想那个窝棚,那个恶心的男人,那身上死尸一样的气息…… “别用那种钱老娘的视角去看待世界。”徐咏之说。 “你还记得钱老娘……”段美美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怎么不记得,一开口就是女孩子必须嫁人,嫁人要嫁得稳定……”徐咏之说。 “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姑娘了。” “这就是钱老娘才相信的观点,”徐咏之生气地说,“一个女人好不好,不会因为不是完璧就有什么折损,也不会因为年纪增长、生育过孩子,就有所折损。” “你中了李连翘的圈套,我也是啊,你歧视过我吗?”徐咏之问。 “歧视过。”段美美说。 “你可从来没表现出来啊。”徐咏之说。 “因为我爱你,所以歧视就不算啥了。”段美美说。 徐咏之盯着段美美,一脸无奈。 “恨你太蠢,恨了好久呢。” “……” “所以现在自己蠢,更恨自己。”段美美说。 “别恨了,美美,我在山上说的话,是真心的,你的未来,请交给我来守护吧。就按照三位叔叔的安排,我们三年后就成亲。” “真的吗?”段美美看着他。 “真的。” “你会不会觉得很委屈?”段美美问。 “不,我觉得很幸福。”徐咏之说。 “公子,你有时候会是因为英雄豪侠的气质,做一些没法做到的许诺。”段美美说。 “是吗?” “是,你有时候把感激和悲悯看成爱。”段美美说。 徐咏之捧着段美美的脸看了看,然后用力地对着她的嘴唇亲了下去。 “不不不!”段美美挣扎开,“我身上太脏了!” 徐咏之她把丢开,不一会儿从外面提进了两桶热水。 然后是两桶凉水。 把水倒进屋里的澡盆,空气中就弥漫着白色的水汽。 徐咏之开始帮段美美脱掉撕破的衣服。 段美美索性闭上眼睛,由着徐咏之来安排。 徐咏之把她轻轻地横抱起来,抱进浴室。 手巾和海绵,仔细擦掉她身体上的污秽,一些小擦伤洗干净。 又拿了一只木盆,拆开段美美的头发,仔细洗掉那里面的泥土、杂草…… “感觉我像个老到不能动的老太太。” “等你老了,我就这样伺候你洗澡。” “你比我大,还是我伺候你洗澡吧。” 徐咏之给段美美擦干身体,用被单一裹,抱上了床。 “好好睡一觉。” “你陪我。” “好。” 徐咏之也是一天的风尘仆仆,赶紧也把自己洗洗干净,笨手笨脚地爬上床来。 “你把衣服脱了。” “脱了呀。”徐咏之看看自己的内衣裤褂。 “都脱了,像我这样。” “不习惯……” “少废话!” “好。” 人和人之间的爱,其实不是那事儿。 有句话叫做“肌肤之亲”,说得最好。 最能感受到爱和增加亲密的器官,不是嘴巴,也不是心,而是皮肤。 徐咏之抱着段美美,段美美的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紧绷,逐渐放松了下来。 她的呼吸变慢,也匀实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嘴里喃喃地说。 “好想这样陪着你,一辈子。” 人在遭遇极大的变故和痛苦之后,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 第一夜第二夜睡着不是难事,足够累,总能入眠。 伤痛会在三四个月之后,倏然出现,现代医学里管这个叫做应激障碍。 徐咏之给段美美盖好被子,轻轻下床,穿好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 霍一尊在屋里等他。 “一尊叔,我想听听关于霍义同的事。” “好的,公子,我一直在等你,这时间我也在整理思路。”霍一尊说。 “霍义同是谁?” “他是我的侄子,我哥哥霍定于的儿子,我们霍家从这一代开始像儒家一样排列辈分,四代人是义气千秋,霍义同是义字辈。” “我记得当时你哥哥自杀后,霍家的当主是个小孩子。” “对,那个孩子就是他,现在明面上代表霍家的那个年轻人应该是假的,现在看起来,李连翘带走了他。”霍一尊说。 “李连翘这么恨霍家,为什么要带走霍家的孩子?” “看起来,她把霍义同做了试验品了,霍家那她做试验品,那她也就拿霍家的孩子来做试验品。” “您觉得霍义同的那种肢体再生的能力,是什么法术?” “不是巫术,这是药物。” “药物!” “壁虎、螃蟹和许多虾,都有让自己的尾巴、钳子再生的能力,用这些提取物,和大燥类的药物一起炮制,就可以激发人体的许多潜在能力,我看义同的手臂再生,就是这种改造的结果。” “怎么破呢?” “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如您所见,斩去一只胳膊,他就会比过去变得更加瘦弱,而且我觉得这种瘦不是通过饮食能够补充回来的,被伤害多了,霍义同终究会死的。”霍一尊说。 “哦……”徐咏之想着那只新长出来的手。 “少爷。”霍一尊跪倒在地。 “我哥哥虽然是个恶棍,但霍义同本质上不是坏人,也是一个牺牲品,我能否请您留他一条性命,我想试试能不能把他治好。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霍一尊说。 “你知道太岳叔和美美遭受了什么吧,一尊叔。” “我会用我的血,去洗净霍家的耻辱、终结这一切的。”霍一尊说。 “我不能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徐咏之说,“你如果能治好他,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之外,不要让我们见到他。” “谢谢公子。”霍一尊行了一个礼。 “起来吧,一尊叔。我还有一个问题,霍义同的剑术是哪家的呢?” “我想,这样的剑术,只有恒山吧。” “恒山我倒是怀疑过,但是恒山并没有什么著名的剑术门派,佛寺倒是有不少。”徐咏之说。 “少爷听说过影子门派吧……” “你是说那个刺客流派?” “对,霍义同的剑法好像就是刺客流,他们如果跟剑客单挑,不是对手,但是如果讲穿房入户,潜行暗杀,是真正的高手。”霍一尊说。 徐咏之想了想霍义同的剑法,确实如此。 “恒山在山西,我在想霍义同是不是真的在北汉受训和成长过。”徐咏之说。 “少爷,这事儿很重要吗?北汉虽然有契丹在背后,但是和大周比,只是一个小国呀。” “一尊叔,如果真的霍义同是李连翘委托给北汉培养的,那南唐就和北汉有勾结了,我们通过外交施压,让李煜去杀李连翘,或者直接对南唐用兵,都是有借口的。”徐咏之说。 “妙!” “现在就要搜集证据,此外,李连翘进行这种不人道的实验,我们也应该找到证据,在巫师世界里揭发她的做法,让巫师世界及时跟他切割,没有了南唐和巫师的力量,李连翘就只是一个野心很大、能力平庸的人而已了。” “是!少爷明见。” “我现在还担心一件事,就是李连翘把这种实验推广,制造出一支活尸军队。” 徐咏之的担心不无道理。 古代的战场上,最重要的是人的信心和士气。 恐怖的东西对士兵的打击极大。 春秋末年吴越争霸的时候,越王勾践在吴王阖闾的大军进攻之前,特地安排了五百个死囚,冲到阵前集体自杀,吴国的军队看得心惊胆战,被越军一下子就冲破了阵线,吴王阖闾被伤了大脚趾,不久就感染而死。 类似的,还有欧洲人的战马害怕埃及的骆驼、北方的步兵恐惧南方的战象…… 如果南唐有五千个被砍掉手还能长出来的重甲兵。 大周禁军只会望风而逃的。 士兵没有办法和恐怖的非人类作战。 李连翘之前拼命想要得到徐家的死灵术,就是因为死人不会恐惧,而只会制造恐惧。 现在虽然没有死灵术,但有这种药物把人做成活尸的能力,显然也在战场上大有用处。 “少爷想得周全,我认为李连翘还没有武装出活尸部队,可能是成本问题,她制造一个活尸战士的时间和金钱的消耗,仍然太高。” “所以要快,一尊叔,我们也要掌握这种把人变成活尸的技术,虽然我们不会用这种技术,要掌握,才能去对抗,它怕什么,怎么对付,我们都要知道。” “是。”霍一尊答应道。 “晚了,我们都休息休息吧,明天再来工作。” 霍一尊走了。 徐咏之看看段美美和自己的房间,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进了段美美的房间。 他看见段美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我怕你不回来了。” “跟一尊叔说了些话。” “我知道你更喜欢自己待着。”段美美说。 “但是我不想你醒来发现身边没有我。” “你出门的时候我就醒了。” “抱歉啦,把你吵醒了。” “不是吵醒,是没有你,睡眠对我,没有意义。”段美美说。 “对我有意义,你睡着了,我才放心。”徐咏之说。 他们拥抱着彼此睡着了。 这种感觉,就像他们人生中初见一样。 爱不是性和控制; 爱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