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餐桌上的牡蛎(1)
(尚未修改) 卡洛斯宫,距离圣座所在的拉特兰宫最近的宫殿。 走进宫殿,有一条短短的走廊玄关,踏入大门内几步后,就会踩到一个用马赛克镶嵌而成的薰衣草图案,这是这座宫殿的前主人、克拉科夫大主教、英诺森枢机卢克·伊利克特拉·克莱斯特阁下最喜爱的植物。 再往前走,便是卡洛斯宫的前厅,长方形宽阔宏大的前厅的四周绘制着明亮的湿壁画,天花板上有个正方形开口,阳光从此倾入,仿佛在庭院里一般,阳光像瀑布般垂直穿透屋顶,然后水平的散射入开向前厅的几个房间内,这曙光的光芒也将湿壁画照的闪闪发亮。 在前厅的角落有一道盘旋的楼梯,顺着楼梯往上走,一个敞着房门的房间映入眼帘,这间卧室采光最好,正对着庭院中的喷泉,此刻房间内站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赤着脚站在做工精美的地毯上打理着自己的仪容,他也正是这座宫殿现在的主人。 男孩打开衣柜,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长袍,也有做工精细的教袍,男孩犹豫了一下,从色彩斑斓的衣服堆里挑走了一件白色的教袍。 男孩换上了教袍,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衣襟,这可并不是一件普通的教袍,除却教袍上用金线勾勒出了美丽而繁复的花纹让身材瘦小而单薄的男孩平白显出了颇为庄严和高贵的气态,更是在其中蕴含一道禁制,这是男孩的教父送给他最心爱的教子英诺森枢机的七岁礼物之一。 理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摆正了胸前的十字架与鸢尾花的纹章,男孩拉开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小瓶薰衣草味的古龙水,一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一手按着喷嘴将古龙水往自己身上喷了喷。 男孩捂着鼻子拉开了房间后部的帷幔走到了阳台边,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睁开眼,忧郁的望着下面的庭院。 男孩的庭院内种满了各式各样的名贵花朵,这些都是这座宫殿的前主人留下来的,也许他也应该感谢那位卢克枢机为他留下了这样好的花苑,让他有了一个可以放松的绿洲。 在花圃的中间,则是与约克大主教安东尼的斯弗兰宫一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喷泉水池,喷泉叮咚作响,丰收女神手里的陶罐正有清泉汩汩涌出落入下方的第二层水池,第二层水池里的水又轻柔的流入最下方的池子内。 最下方池子里的水不似上面两层的那般欢脱,它干净且安静的就像一面镜子,将清晨的曙光折射到宅邸的每一个角落。微风吹拂起的阵阵涟漪反照在客厅的墙壁上,光线的波浪似乎越过湿壁画的表面,追逐着彼此。 男孩轻轻的叹了口气,此时远处的钟塔也开始当当作响,男孩转身回屋,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向楼下走去。 早春的清晨还是一样的冷,不过好在圣山之上,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 “伊莱克斯执事”忠实的守卫在卡洛斯宫门口的骑士微微低下头,表示对男孩作为冕下的教子这个身份的尊敬。 男孩一笑起来眼睛微眯,弯弯的就像是两道小月牙。 “早啊,劳伦斯骑士”男孩也冲骑士打了个招呼“我觉得也许您可以去休息一下,没有地方会比教廷更安全了。” “守卫教廷是我的职责,希望您可以明白”劳伦斯骑士不为所动。 由于他除却冕下的教子这个身份外一无所有,所以他无法被人们尊称为阁下,也许其他人也在苦恼该如何称呼他,万般无奈之下,圣山之上的人们通常称一句您来表示对冕下的尊敬。不过好在伊莱克斯并不在乎这些。 “早就知道你们会这样”男孩无奈的耸了耸肩,向离卡洛斯宫不远的教皇宫走去。 在男孩的背后是教廷的宫殿群,恢弘壮丽的建筑令人惊叹不已,让人每每回望都会不由自主的被震惊到,高大的立柱和雕像动辄数十米高,人站在面前犹如蝼蚁一般的渺小。数十上百座令人望而即心生敬畏的殿宇组成了神殿群——这就是圣山,圣西斯廷的所在,世人敬仰的圣地,亿万信徒心灵的寄托之所,也是信念的最终支柱。 男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迎着朝阳站在教皇宫前的九十九级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俯瞰整座圣山,站在这里可以清晰的看见下方神殿群中有一片空地,空地形成了一个广场,链接着中央教廷的各个部门,而在广场的中央则矗立着一尊神像,祂双手微抬,向两侧微微张开,好像是在沐浴圣光,又好像是在拥抱世人,祂的左手拿着一本圣典,右手的权杖向上方微微抬起,权杖顶端似乎有彩虹般的光芒若隐若现,让人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一种想要膜拜的欲望。我想,任何人面对这宏伟的雕像也不由得目眩神驰吧。 金红色的朝霞在神像的背后璀璨,更为这本无生命的雕像渡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辉。这样的瑰丽,即便是他一连看了数年也丝毫没有厌倦,每一个早上都为教廷的强大与神圣所折服,心生倾慕。 “伊莱克斯执事”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声在男孩的耳边响起,打断了男孩的遐想“冕下请您进去” 由于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男孩到现在也没有个姓氏,不过他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找到自己的父母,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并且也很有自知之明,不希求可以继承冕下的姓氏。 “您叫我伊恩就好”男孩伊莱克斯回过头,对着洛佩斯执事笑了笑,同样恭敬的微微欠身施了一礼。 “进去吧,不要叫冕下久等了”洛佩斯侧身避过了男孩的礼节,语气更柔和了些许“其实不必每天都要在外面等候,就算是直接进去的话冕下也不会说什么” 男孩再次笑了笑,没有接洛佩斯的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在另一位执事的带领下走进了拉特兰宫。 其实相较于别人称呼他为伊恩或者是伊莱克斯,他更希望别人能同他的教父一样称呼他为英诺森,只可惜这是属于卢克的圣名,而不是他的。 洛佩斯站在男孩的身后,望着男孩的背影渐行渐远,轻轻的摇了摇头。 早上六时三十分,这是教皇宫内一个值得标记的时刻,因为生活在这里数十年的老教皇庇护十一世·圣·沃尔蒙·弗洛朗·克莱斯特教宗冕下是一位作息极其标准的人,每天的早上的六时三十分钟,老教皇都会准时的出现在拉特兰宫的餐厅准备享用他的早餐。 与常人所想象的不同,冕下的餐桌上很少会有名贵的食物,每日的早餐也不过是些水果、福卡恰博饼、可颂、吐司和沙拉与培根,外加一些热牛奶。 伊莱克斯提前了五分钟来到餐厅,原本空空如也的两手上平白的变出了一束薰衣草放在了餐桌中央的花瓶里,整个餐桌最瞩目的地方。 由于这是圣座的私人餐厅,所以偌大的餐厅也仅仅只有一张椭圆形的白色大理石桌子立在其中,桌子的四周没有区分地位的交椅,除却圣座的一座位于桌的上首,其余座椅皆分列在桌子的两侧,于高度上而言,所有座椅都保持在同一水平高度。毕竟没有谁愿意在与自己最亲近的人享用晚餐的时候还要保持那可悲的距离,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那么他无疑是最可悲的人了。 伊莱克斯从一旁拿起一块抹布,将老教皇的座位前的那一片桌面又重新擦拭了一遍。做完这一切,伊莱克斯看了一眼挂钟,挂钟的钟摆一如既往的左右摇摆着,没有人知道这个挂钟到底有多少岁了,反正伊莱克斯可以保证的是,这樽挂钟也是他的前辈。 伊莱克斯踮着脚尖,熟练的打开角落里的橱柜,从中取出一个宽口的方形杯子放在小桌上,又从一旁拿起一壶昨晚就调制浸泡好的柠檬水倒入了方形杯子,往里撒了一些处理好的干薰衣草和新鲜的紫色鸢尾花与一片柠檬,随后又将一柠檬片剪出了一道开口将其插在了杯子的杯壁上。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伊莱克斯下意识的望了一眼链接着老教皇花苑的侧门,果不其然,一位身着普通教袍的老人推门而入,老人的模样看起来与他初见老人的时候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老教皇注意到了正望着他的伊莱克斯友好的点了一下头,笑了笑,随后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自己动手整理了一下餐巾与餐具,方才将餐巾铺在自己的膝上。 “过来吧,英诺森,陪我一起享用一个早餐,体验一下这美妙的初春清晨。”老教皇对还在准备热牛奶的伊莱克斯招呼道“你总是这样,这些事情让执事们去做,或者是我自己动手都是可以的。快点来,我为你带来了新鲜的牡蛎和一头的鲍鱼,可是昨天阿卡泽利港的主教刚刚带来的。” 伊莱克斯闻言双手捧着方形的净手杯走到了老人的身旁,也不知是天生的身材瘦小,还是后天的营养不良,可怜伊莱克斯站着都好像要比坐着的老教皇隐隐矮上一点,这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而言可不是一件乐观的事。 “您先净手吧”伊莱克斯乖巧的捧着净手杯站在老人的身旁,老人的手指夹着柠檬片在杯子里轻轻的搓揉了几下,随后拿了出来,伊莱克斯是时候的递上一条手帕,以供老人擦干他的手。 “好了,不要在忙活了,坐过来,我可爱的英诺森”老人按住了伊莱克斯还想要继续劳作的手,握着伊莱克斯的手腕将他拽到了自己的身前,老教皇疼爱的看着自己体贴而细心的教子,目光温柔而慈祥,是他之前许久没有感受过的,老人将手指插在了伊莱克斯的头发里,伸手轻轻的蹂躏了一番,随后拍了拍他的脑袋。 “来,跟我坐在一起吧”好在座椅足够宽大,老教皇向一侧挪了挪,拉着伊莱克斯的一起坐了下来,伊莱克斯没有推却,踮起脚尖蹭到了老人身边。他很享受这样温馨的时刻,这是他前所未有的待遇,不过伊莱克斯还是眼神略带躲闪的快速的一一扫过了侍立在餐厅内的执事们,即便他明白执事们早已习惯了,但是这小时候因为心虚而留下的习惯总归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掉的。 不过这样也蛮好的,不管其他人怎样看,最起码这座宫殿不再是冷冰冰的了,我敬仰的长辈们也改变了对我的态度,真是幸福啊!伊莱克斯坐在老人的身边愉快的想着,为自己开解道。也许就这样做一辈子的‘卢克’也不错呢! 孩子就是孩子,无论再如何聪慧,装的再如何成熟,但内心深处幼稚的想法与单纯的初心却是无可更改的本质。 见伊莱克斯坐好,老教皇拍了拍手,自有侍从将早餐摆放在二人面前的桌上。 果然除却新鲜的牡蛎以外,老人的桌上再也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了。一个个个大、饱满、多汁的牡蛎被精心的摆放在了一个珐琅白瓷盘子中,看起来就无比的鲜美。盘子边搭着一把短把的小刀,用以供人们撬开牡蛎的壳。 还没等伊莱克斯伸手,疼爱子嗣的老人便拿起了一个牡蛎,另一只手拿着小刀一下撬开了牡蛎递给了伊莱克斯。 “谢谢教父,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牡蛎了”伊莱克斯矜持的谢了一声,但脸上甜甜的笑容却是什么也藏不住。 他依稀记得在自己小时候,牡蛎这种东西对自己而言是多么的昂贵,一个牡蛎要两枚利弗尔银币和五十铜币,这在贵族的眼里和现在的他眼里算不上什么,但这在幼时的他看来便已经是天大的数字了,更不用说会有疼爱自己的长辈主动剥给他。 伊莱克斯深深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人,目光的深处充满了敬仰与感激,于他而言,如果不是老人将他从亚特兰蒂斯带到教廷,恐怕他还要在泥地里刨食,每天为了一个黑面包或者一个铜子而拼死拼活。 看着手中的牡蛎,伊莱克斯的心里暖暖的,记起自己站在亚特兰蒂斯的水港边,曾见过一个卖牡蛎的年老水手,水手一刀撬开牡蛎的壳,双手递给了两位先生,再由这两位看起来极其绅士的贵族先生将它们递给了两位太太。她们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免得弄脏长袍,然后嘴很快的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了进去,随后,失去价值的蛎壳便被随意的丢在了水港里。 毫无疑义,当时的他无疑被这种‘高贵’的吃法打动了,于是伊莱克斯模仿着小时候见别人吃牡蛎的样子,优雅的吃了起来。 “慢点吃,没有人会和你抢的”老教皇笑眯眯的望着自己的教子,伸手又撬开一个牡蛎递给了伊莱克斯。 伊莱克斯一连吃了两个,仿若忽然想起什么,将牡蛎递到了老人的嘴边,眨着与老人如出一辙的水汪汪的碧蓝色眼睛希冀的望着老人开口道:“教父也尝尝,好东西不应该被伊…英诺森一个人独占。” 温馨的气氛总会让人感到安全与温暖,而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人总会不由自主的放松,从而便会丢掉并不合身的伪装。 所幸反应还算快,伊莱克斯紧紧的盯着正在享用他递过去的牡蛎的老教皇,期许可以从老人的脸上看出些什么,老人的眉梢轻轻动了一下,动作幅度并不大,伊莱克斯紧张的打量了片刻,似乎老人并没有听出他刚才话语中的别扭之处。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教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老人的动作相较于伊莱克斯而言更显得不紧不慢,吃完牡蛎,老教皇侧过头对一直盯着他看的伊莱克斯问道。 没等伊莱克斯回答,老人的手搭在伊莱克斯的肩膀上拍了拍,随后在男孩柔软的暗金色头发上揉了揉,伊莱克斯适时的垂下了头,老人望着男孩的头发,眼神微微闪烁,几簇亮金色的头发在老人的手下若隐若现。 老教皇的手顿在了伊莱克斯的头顶,不知为什么,伊莱克斯隐隐听见老人好像叹了一口气,男孩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脚下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清晰的映出了男孩的模样:高挺的鼻梁,大而迷人的眼睛,精致却不过分阴柔,整张脸看上去无比的协调,与少女们思慕怀春时所想象的梦中情人的模样别无差别,不难想象这个孩子若是长大之后该会惹得多少贵族小姐黯然神伤。 “抬起头来,我的小英诺森”老人的声音自伊莱克斯的头顶传来“看着我,我可爱的孩子” 老教皇的手又在男孩的头上蹂躏了一番,却不知道那几簇被翻出来的亮金色头发老人到底是有没有看见。 不过伊莱克斯对此一无所知,男依然孩昂着一张笑脸抬起头望着老人,只是眼睛却始终只盯着老人胸前的十字架便不再往上看了,笑容中也多了几分心虚的意味。 “我有那么可怕吗?嗯?”老人问。老教皇蹲下身枉顾男孩的意愿,将自己的视线与伊莱克斯放在同一水平线上,注视着伊莱克斯的眼睛。 男孩这张精致的脸上唯一的缺点就此显露了出来,这是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眼眸的颜色很好看,但这双本该充满朝气的眼睛中,却没有一丝属于孩童的灵动,反而看久了给人一种不自然的感觉,是一双浑浊的没有生气的眼睛。 “我的孩子,你可怜的小脑袋里不要总想那么多的烦恼,你不应该怕我,教父不会害你,在教父身边也不会有人再欺负你。”老人对着那双眼睛说道。 他不知道老人的这句话是对着他说的,还是对着‘卢克’说的。不过这无关紧要,并不影响他继续扮演卢克。 “我当然不会怕教父”伊莱克斯轻轻的点了点头,他除了点头之外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教父是我最亲的人”伊莱克斯如是说,随后,男孩学着卢克的惯例,挤到了老人的身边,伸着脖子努力把自己的脸凑到了老教皇的脸边,轻轻的在老人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教父是我最亲的人”伊莱克斯轻声在老人耳边重复道。 老人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的伊莱克斯的头上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