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失之交臂
为什么? 赵吏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往往都得不到答案,这个世上有太多为什么是没有答案的; 可看到春娘赤裸残缺的身体时,赵吏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为什么的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对待她? 没人告诉他原因,但是别人告诉他是马麻子干的。 马麻子是谁? 别人说是一个马贼,一个穷凶极恶的马贼; 他要下手的对象,无论多少人,都不会有一个活口留下,春娘就是出城给自己丈夫扫墓的时候不走运撞到了马麻子。 于是赵吏就记住了这个名字,记得很深很深; 他在之后的几年无数次听到过这个名字; 马麻子很有名,他是附近一带最狡猾也最残忍的一个马贼,马麻子一伙危害的不止是崇县一县,更是周边几县的心头大患; 却也偏偏因此,让剿匪这件事情复杂了起来,每个县衙都觉得不只是自己的事情,一直在互相推诿; 赵捕头自己恨不得立刻就去手刃马麻子,可剿灭马贼不是一个捕头的职责,他赵捕头要维护的是崇县内的治安,而剿灭马贼,则该交给军队。 赵吏知道自己的无力,却也不是毫无作为,他知道马麻子会专挑乞儿拐入壮大自己的马贼队伍,因此他早就在崇县的乞儿内埋下了楔子,并且一直跟这个加入了马麻子行伍的楔子暗中有着联系; 可是不知为何,马麻子总是能在剿灭他们的军队到来前就逃之夭夭,顺便还洗劫一下附近的庄落,似乎是在嘲笑这些军队的无用; 因此赵吏其实这几年一直都没有真正见过马麻子,直到今天,那个楔子冒着天大风险,告诉他一个消息——马麻子今天要入城。 赵吏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他自信凭借自己多年的直觉,哪怕从没见过,他也能一眼认出这样穷凶极恶的人; 他快跑到了城门处,这是崇县唯一的入口; 尽力控制住喘气的频率,他要让身体状态恢复到最佳,马麻子是一个凶徒,想要做到一击必杀必须倾尽全力。 鹰眼不断扫视着入城的人群,今天是赶集的大日子,因此许多人都在排队入城,而且都带着大包小包,很容易让宵小就混入其中; “老赵?你今天怎么来看城门了?” 有县民认出了赵吏,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但赵吏今天重新变成了还没遇到春娘时的样子,脸上充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一心只想抓出那个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恶贼,然后替春娘,替自己,把刀尖狠狠插进他的心脏,最后还不能忘记要把这颗黑心搅个稀巴烂! 人群中一个穿着麻布衣的壮硕男子引起了赵吏的注意,他不断压低自己斗笠的举动,让赵吏感受到他很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样貌; 再仔细观察他的穿着,就连袖口处都绷得紧紧的,很明显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 他推着一辆盖着黑布的推车,可视线并不在前面的道路上,反而脑袋不断左右摇摆,非要掌握自己所处的环境地貌不可。 这人有问题。 赵吏推开自己面前的熟人,大步迈向这个农夫,就在两人之间还隔着几人的时候,那个农夫突然抬起头和赵吏对视了一眼; 就这仅仅的一眼,却让赵吏第一次看到人的眼中居然能有如此重的血腥味; 他看人的眼神并不像是在看人,反而是在看一头头待宰的牲畜,赵吏甚至怀疑那人看自己的时候,还在想他身上的哪个部位正好下刀。 找到了!马麻子! 心中全无恐惧,只有兴奋! 赵吏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于杀一个人会如此期待,他甚至因此浑身微微颤抖了起来; 死死咬住牙根,绝不能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跟他打斗,否则在场不知道会死多少无辜的普通人; 他要让自己表现的再若无其事一些,他要让这个凶徒死的无声无息。 把刀藏到了自己的衣摆下,赵吏迈着缓慢却稳重的脚步,靠近这个夺走了世上唯一能读懂他孤独的人的凶徒; 这个凶徒似乎也看到了他捕快的服饰,却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发现,只是把脖子低的更下了些,用斗笠完全遮住了自己的脸。 赵吏的右手握到了刀柄上,挡在他和马麻子之间的行人只剩下了三个; 赵吏把刀拔出了一寸,越过了一个人; 马麻子看到了一双官靴向自己靠近,低着斗笠的头转向了赵吏的方向; 赵吏把刀拔出了一尺,面前只剩下了一个行人; 马麻子握着推车的似乎用力了些,手背上爆满了青筋,他已经知道这双官靴的主人是冲自己而来; 赵吏把最后的刀尖也拔了出来,而他即将越过的最后一个行人似乎也看到了这柄利刃,却并没有因此惊慌而逃; 赵吏感受到了不对劲,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马麻子身上,完全没在意到之间隔着的行人们。 转头看去,是一个公子摸样的男人,正在挥着手上的折扇含笑看着赵吏; 他为何要笑? 这时赵吏的最后一个念头。 那个公子轻轻朝赵吏挥了挥手中的折扇,这个离报仇就差一步之遥的男人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身子呆呆地倒在了泥泞之上,腰刀也跌落在他旁边; 可是赵吏并没有晕厥,他的脑袋很清晰,只是身上的各个部位都无法在动弹,就连眼睛都眨不动了; 他瞪着自己通红的眼睛,看着两个车轮从自己身边碾过,然后就看到了两双草鞋; 草鞋的主人似乎在经过赵吏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发出了只有赵吏听得到的嘲笑声; 嘲笑他的愚蠢,却似乎也在笑他运气真好,居然在凶恶的马麻子手上逃得了一命; 之后这个夺走了赵吏一切的凶徒就离他而去; 赵吏拼命将自己的眼珠向下转,想要看清他离去的方向; 但他什么都看不到,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泪水渐渐布满了他的整个眼眶。 他不知道这泪是因为自己眼皮无法眨动,导致眼睛酸涩才流出来的; 还是为明明仇敌在前,他却还是无能为力的绝望而流; 无论为何,总是两行清流,从这个崇县最坚强的汉子面上,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