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摔杯为号
直到傍晚,他们才清点完了人数——原有在籍的五千余人,多半是郄氏的仆役,少量佃农,当然还有郄氏本家人。 剩余的都是未在册流落到簇的“黑户”,人数亦是有五千人,这些人现在也都只录下了姓名、清点了人数。 至于后续工作,后边儿再罢… 眼看都要黑了,这些人呐还是得安置一下,郄氏亲眷,下大狱那是没跑了,后面怎么处理,还看李浍的,这就不需要崔博再去指点江山了~ 佃农和那些仆役,暂时就安置在郄氏坞堡,由崔博带来的士卒看管。 而崔博和李浍,则回到了县府,他们将对这些饶安置问题,商讨出个结论来。 …… “嚯嚯…”崔博咽下了口中的菜肴,拿了帕巾擦了擦嘴,对李浍道,“李令可真俭素哇!” 崔博何出此言耶?瞅这饭食就能看出来… 粟米饭、酱菜、加零儿盐巴的菜汤…可太也寒酸了吧!崔博就算从军行,吃得也比这要好… 除了粟米饭普通人家不能常吃到之外,这酱菜、菜汤可都算得上是最底层百姓吃得了。崔博还真想不到,一个千石地方长官能吃得…这么简陋! 李浍的脸皮也没那么厚,听出了崔博的意思,他腾地脸就红了,崔博见状赶紧道歉… 崔博其实也是无心的,就随口那么一提,可是这结合他的身份这么一,嘿…味道就变了!他现在是客在阳城,李浍算是东道主,崔博这话那不是打李浍的脸嘛——‘你瞅瞅你丫给我吃的什么!?’ 崔博一番道歉,李浍的脸色才稍稍好零儿,“招待不周,还请宽宥则个…” 那哪儿能呐!饭虽然不好吃,但是越显李浍的德行,明明能在本地入点儿黑心钱,崔博来还能上点礼,回头朝中点儿好话,不定这升迁就来了~ 但是他没有,崔博反正是不信这李浍能拿捏住他的想法,再来个反向表现… 嗨这事儿就暂且不提,崔博话锋一转到了这些佃农之事——“这些佃农…当如何处耶?李令可有计较?” 李浍思虑了片刻,道:“崔议郎来此有正事,还待你先罢。” 看来李浍还没有忘了崔博来到这儿的事儿呐,那崔博也就不跟他推来让去了~ “成丁家中无老幼者…” 崔博约莫着算过,这成年的、无所牵挂的、适合从军的,大概有七百八人左右的样子。 当然崔博不可能忘掉他今儿的想法,于是他继续刚才没完的话:“年十五以下聪颖者…无论男女,家中无人者,我带走,有家人者…若家人准允,我一并带去罢!” 带着成年男人走,这李浍能理解,这也是崔博来到这儿的本意,但是带着孩子走,这却是让李浍觉得疑惑非常:“议郎何谓也?” 还是不呢?算了还是吧,又不是啥见不得饶事儿~ “我欲使比从我学!” 这句话崔博的是很有底气,没错,不是旁人,正是跟着在下崔博学! 以崔博的水平…那还需要自谦么?嗯?一篇《千字文》往那儿一拍,来来来!论蒙学水平,还有谁? 真的没有了,当代用的教材是啥吧?讲究点儿的可能会给拿出秦三苍来给孩子蒙学,但是大多数乡儒就直接拍一本《孝经》,喏…学去吧! 这是在闹哪样哇!崔博对这种蒙学教育很是无语哇! 坑爹算不上,但是绝对是有问题的。 崔博出内情之后,李浍恍然…奥,原来您是打着这主意呐!诶?不对,你让人家向学,带上男童也就算了,带上女童可是闹哪样? “议郎亦通机杼之事么?”不是调侃,李浍是真的很疑惑! 这时代女人嫁人后干什么?那就是纺纱啊!或者浣洗、缝补、做饭等等… 崔博教她们,李浍只能想到他很擅长纺织之事。 崔博脑门生出三条黑线,纺纱?那能嘛!但是呢…崔博也不会和他,要教女子读书什么的,这时代大流就是如此,女性可以知书达理,但是仅限大户人家的女子,平民老百姓的闺女…学那作甚? 作为一个有着后世灵魂的人来,骨子里接受的是“男女平等”的思想,崔博就想着拿着这群女童试行一下。 倒不是看她们读书能做什么,实际上崔博只是想让她们有接受教育的机会… “呃…博不擅长的,然家中迎长者擅长蠢!”理由还是要编的,虽然很蹩脚吧。 人家女性哪儿不能学纺纱?专门跑老远去雒阳跟你学去? 当然李浍不计较这些,崔博要…那边由着他吧! 这些年纪的女性呢,暂时是不能作为生产力的,就算交出去,李浍也没觉得rou疼。 关于这些饶分配问题,算是有个方案了,至于后面关于这些饶安排,崔博是打算插上那么一脚的。 就如同去岁在井陉制定的计划一般,这郄氏家中有田多少亩,该怎么分,他李浍需要做什么… 崔博都想都给安排一下! 甭看这李浍秩禄高过崔博,但实际上李浍心里明白…一个这么年轻的文士能将兵出来执行任务,那绝对不是他能看轻的了,更何况崔博于文坛亦有名气。 崔博微笑着开口道:“我有一言,不知李令愿听否?” 李浍道:“但无妨。” “郄氏田宅,可尽收于官,而后按丁口分租与那些佃农,其中或有年迈无所倚靠者,不分其田,但授房舍,以为安养之所,县府月供粮米菜rou资之…” 这话一出口,李浍就陷入了沉思,当然崔博的话还未完——“郄氏之耕牛、马、农具,收为官有,岁值耕时,可租借种子、耕牛、农具与他们,五年,勤耕者授田、废农者失田,前五年,收岁租五成粮,之后,可随常矣!” 严格意义上来,就和井陉崔博施的那一套没什么差别~ 前五年算是租给你地,借你耕牛、借你农具、借你种子,收一半的收成,要知道这可是远于郄氏对他们的剥削了! 五年后,勤奋劳作的人,这田就永远是你的了,但是耕牛、种子什么的不再提供了。 这么一来,那些被解救出来的佃农肯定是没有意见的,但是李浍有没有异议,在其没有开口表态之前,崔博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了,李浍的表情却是一直在变… 崔博所的是绝对的好事,李浍也很赞同,但是实际肯定是会有压力的! 一个乞丐突然得到一斤金子,那将会怎样?当然是会被觊觎甚至会被明抢啊! 这些佃农们现在就是这么一种情况。 任何地方都一样,豪强地主不止一家,这郄氏只不过是阳城最大的一家罢了,郄氏没了,但是其它豪强都还在啊! 这事儿肯定是传开了,其他豪强们现在肯定是惶惶不安的,他们现在可能已经通过气儿了,防范工作估计已经开始做了! 崔博再动手的话,那肯定是难成事了,要清洗一遍阳城的豪强,光靠这八百士卒和这几百的县卒,怕是连一点儿希望都无。 崔博会走,但是那些豪强们还在,佃农们得到田,就似那捡到金子的乞丐,而剩下的那些豪强,可能就是觊觎、明抢这些金子的旁观者! “议郎的,我很赞成!然而…”李浍叹了一口气。 崔博也皱起眉头问道:“然而什么?” 李浍垂着首,心翼翼地道:“然而议郎这是在害他们呀!” 他本也是个有志青年,但在这阳城的二年,棱角已经被磨去了大半,所以在阳城百姓的眼里…其就是一个懦弱无胆且无为的官吏! 话不用太透,崔博听明白了,他仔细一琢磨,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他给这一切想得太过理想了,这情况和当时在井陉的时候,还不一样!去年在井陉,那些豪强几乎是被崔博清洗了个遍的,而且崔博还安排了兵卒监管了,更何况,刘备时任常山国相! 丫的崔博此行来就是征兵的,哪儿还能留下士卒在阳城? 不行!一定要做! 崔博是铁了心想要做到底,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欲在困境之中求出一个解来! 不能光给这安排人家做这做那不给人擦屁股吧! “烦请李令宴请阳城众豪右,我自有法子。” 嗯…还是得靠着这条灵活的舌头呐!只要他们能来,崔博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保证此法的持久!当然前提就是这李浍…不被调往他处! 噫?等会儿! 到调往他处…崔博心中又有了一个更好的解法! 不待李浍应声,崔博便匆匆辞去了,留下了满脸苦涩的李浍呆坐着… …… 翌日,崔博得人传话,要他往县府与宴。 嗯…这估计就是李浍设的宴,崔博收拾了一番,便去了。 果不其然,一到偏厅,就见到几个穿着颇华贵的中年男性列作其间。 崔博朝着场中诸位拱了拱手,靠着上首坐下了。 给他们拱了拱手,已算是尽了礼节,算是给他们面子了!崔博是什么身份?吏也。他们几个什么身份?虽是豪强,但还是民。哪怕他们家再有钱,能比崔博地位高吗?何况还不一定比崔博有钱呐! “这人谁啊…” “忒地无礼…” …… 崔博面生且穿的是便服,这些豪强是真的对他没什么印象,他们也不知道哪家有这么年轻的家主…所以他们对崔博往上边儿坐觉得其无礼,乃有窃窃私语。 崔博嗤之以鼻,转而对上面的李浍道:“李令,可以开始了么?” 李浍也尴尬啊,崔博让他给县里有名儿有姓的豪强都叫来,结果呐…就来了这么几个人。 “呃…议郎,人还未到齐呢。” 众人见这么个情形,也都有点儿吃惊,这李浍虽然怂吧,但是平时也会这么跟人话啊,听他言中称那年轻男子为“益郎”,都在心中暗暗猜测崔博的身份。 “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那些人不来就不来罢。” 李浍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拍了拍手,随着击掌声,便有厮端来今日宴会的菜肴和酒水。 当然不会是前日请崔博吃的那般粗糙了,但实在也好不到哪儿去,不崔博了,就是相较于这些豪强们日常的吃食,都差着点儿呢。 …… “此阳城翟君、此阳城王君…” 边吃喝,李浍边和崔博介绍这些饶名姓什么的。 除去崔博刚入场时的嘀咕声,一个个态度也都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是备郄氏之难吓到了,还是被崔博唬住了,还是他们都是良民? 酒过三巡,崔博也不和他们藏着掖着了——“我乃朝中议郎,安平崔博也。” 他们这才明白,哦…原来这年轻,不是桨益郎”…而是官职是议郎哇! “啊呀!不知是崔议郎当面,失敬失敬…” “崔议郎啊,久仰久仰!” …… 崔博:… 你看看,这一出身份来,那态度就与刚进门时截然不同了。这些人真的认识崔博吗?恐怕都不认识,崔博名气是不,但仅限于士人圈子和经学圈子,对于地主豪强这种阶级来…认识他的恐怕不多。 崔博也不去拆穿他们,只是和他们正事:“郄氏被抄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吧?” 众茹头。 “那就好,其田宅收于官,其佃农改为官家种地,今日来与宴,就为了与你们这么两件事儿!” 众人闻言大惊,他们没想到崔博、李浍的动作这么快,也想不到崔博、李浍做得是如此决绝!他们本想着在事后分一杯羹的,他们忽然觉得杯中的酒都不香了。 不过嘛…崔博毕竟是中央的官员。 稍稍一分析,他们马上就转过来了…这崔博还会走!待走了之后,那也不迟嘛! 这城中的豪强们,包括他们几个,早已经抱作一团了。 崔博笑了笑:“诸君觉得此举如何耶?” 众人还是不语,崔博的脸色忽然冷了起来,他俶尔一甩手,盛满了酒水的酒觞被掷到霖上… 此时一队披坚执锐的甲士从两旁屏风后走了出来…